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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印微之收剑之后, 眉目之间的霜色化开,“生死之道, 在乎始终,看似分隔两端, 却又于一点交融, 你若想让它们浑然随心, 便要对生死之间的物境与心境相会。”

    “我胜过你,是因为你对生的领悟还不够,这便是弱点。”

    印宿敛目沉思, 良久没有言语,这一番话让他的识海翻腾,又很快归于平静,“多谢父亲教导。”

    印微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下了星斗台。

    路过温颂的时候, 他忽然想到, 还没给过人见面礼。

    若不知这是儿子的道侣,那给不给自然没有关系, 但已经知道了,不给就不合适了。

    思虑过后,印微之从纳戒中取出了一方赭色玉盒放在了他手边, “既是修丹道的, 这株龙池草便予你了。”

    语罢踏剑离开了这里。

    若叫重尧看到自己这个好友还有这样大方的时候, 说不定眼珠子都要被惊掉。

    龙池草, 顾名思义,在龙池畔边生长的灵植,万千年来只两三株现世,而这两三株皆被卖出了一个温颂想都不敢想的价格。

    他望着躺在玉盒中的龙池草,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脱贫了。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有这么一瞬,他想了想,觉得不能收。

    等到印宿从星斗台下来,温颂将印微之赠他灵植的事告诉了他,“宿宿,你帮我把灵植还回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温颂的眼中充满了不舍,他有心转眼不看,然而玉盒中的龙池草跟长了钩子一样,将他的视线牢牢锁在了上面。

    印宿被他那副心口不一的模样逗笑,“不必,既然给你了,收下便是。”

    “可宗主为什么送我这么珍贵的灵植啊?”

    温颂总觉得受之有愧。

    印宿将人从地上抱起,“父亲以为,我们是道侣。”

    他这样一说,温颂顿觉手上的灵植更烫人了,“可我们之间……不是宗主想的那样。”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温颂心中闷闷的。

    印宿望着温颂垂下的眼睑,道:“既然结下了道侣契,自然是道侣。”

    温颂闻言却并未生出多少欢喜,他“哦”了一声,没再说别的话。

    印宿抱着温颂回了长生殿。

    温颂望着檐下的青绿色琉璃瓦,问道:“宿宿,我们不回洞府吗?”

    印宿将人放在窗前的榻上,“我明日去剑阁,不知何时能归,留你一人待在洞府不放心。”

    “明日就去吗?”

    “嗯,”印宿坐在一旁,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若有事可传音给父亲。”

    “好。”

    翌日。

    印宿踏着乌青的天光离开了长生殿。

    剑门在九嶷宗的问道峰,算是一个小秘境。

    印宿取出身份玉牌递过去,守门长老在探查过修为之后,递给他一枚开启剑门的密钥。

    “多谢长老。”

    “进去吧!”

    “嗯,”印宿穿过关门,将密钥嵌在了入口处的剑碑之下,当密钥与凹处相扣,剑碑处随即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

    印宿缓步迈了进去。

    人影消失之后,密钥碎去。

    剑门之后,有千万道剑光等待着印宿的到来。

    其中的每一道皆带者剑意。

    印宿迎接着四面八方的剑光,手中握上了鸿兮。

    剑修是修真界默认的战力最为强悍的修士,而这种强悍需要经过千次、万次的生死之战。

    两天过去,印宿身上多了许多伤痕。

    时时刻刻紧绷的神经,一道接着一道的剑意,让他没有可以停息的时间。

    ——

    温颂在印宿离开之后,便开始炼化异火了。

    青砚火初初蒙昧,未生灵识,一切全凭本能。

    因此在温颂开始炼化时,依旧会有反抗,只是因着他身体中满是阴气,相比来说不那么强烈。

    温颂感受着丹田中的疼痛,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当他的神识附着在焰心之上时,灼入灵魂的痛楚从识海延伸至全身各处。

    温颂的身子不自主的颤了颤,他咬住唇瓣,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将经脉中的灵气全部引入丹田,灵气之中携带着少许的阴气,让异火的炼化顺利许多。

    十天之后,异火被彻底炼化。

    温颂躺在榻上呼出一口气,他心念一动,将异火唤了出来。

    青砚火是至阴属性的火焰,因此颜色并不是如普通火焰的橘黄或者橙红,而是一种透着冷色的银白,焰心之处一点青色。

    跃动之时,似有青障抹微云。

    异火飞到他的指尖蹭了蹭,然后又欢快的回了丹田,只因温颂体内的灵力属水,又盛着阴气,是最好的容纳之所。

    因着炼化异火,温颂的精力耗去许多,他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剑门。

    印宿的皮肤被剑光划过,渗出的血液沁入衣衫,叫素白的道袍上又添了一分血色。

    他的目光凌厉,抬手挥出一道剑意。

    一次不行,就百次、千次……

    持剑者,不退。

    在不知挥出了多少剑后,剑光慢慢的越变越少,直至全部消失。

    与此同时,印宿倒在了地上。

    被剑门拖入了心境。

    他成了一粒种子,从泥土中蓄积破开包壳的力量,于春之始萌发新芽,而后随风而长,枝繁叶茂成参天大树,至秋叶落归根,重归泥土,等待着下一个交汇,更迭轮替,由死向生。

    这是自然的道。

    他又成了一只飞鸟,从蛋壳中孵出,而后被推出巢穴,张开翅膀,飞向未知的世界,慢慢的由稚羽换成新羽,不知疲倦、不知风雨的飞向江河湖海,最后停于某一枝梢头,向光而死,等待着下一次交汇,由生向死。

    这是□□。

    万物皆怀生死,印宿想,他约摸找到了生死之间的交汇。

    印宿从一片混沌中醒来,锐利的目光转为了平和,他拖着剑,缓缓踏出了剑碑。

    在接触到灵力之后,他周身的气息开始疯狂涌动。

    守剑门的长老对这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十分熟练的在印宿周围布上了一个聚灵阵。

    印宿的修为、心境已不欠缺,是以突破的过程极为顺利。

    两个时辰后,劫云到来。

    金丹期的雷劫是四九雷劫,雷声携着浓厚的紫云滚滚而来。

    不消片刻,第一道劫雷落下,劈开了印宿的衣衫。

    随后第二道、第三道……

    五个时辰之后,劫雷全部落下。

    天际降下紫气,将他之前在劫雷中受到的伤势修复。

    印宿取出一身玄色衣袍换上,他走到守门之人身边,施了一礼,“多谢长老为弟子护法。”

    男子应了一声,而后似是倦怠了一般,靠在身后的石碑上阖上了眼睛。

    印宿遂不再打扰。

    待回到长生殿,他先去拜见了印微之。

    “拜见宗主。”

    印微之听到印宿喊他宗主,原本有些不高兴,然而探查过他的修为之后,眼底爬上一道明显的笑意,“金丹凝实,上有紫气盘绕,当为上品。”

    “不负宗主教导,”印宿道:“若无他事,弟子便退下了。”

    刚说两句话的印微之:“……”

    知道你是急着回去见道侣,但就算不能做到一视同仁,也不能这样区别对待啊!

    他看着眉目疏淡的印宿,摆了摆手让他出去了。

    “弟子告退。”

    印微之望着毫不留恋的印宿,心中生出了些感叹,果然儿子有了道侣就忘了爹。

    他这时却忘了印宿从前待他也是极为冷淡的。

    ——

    偏殿。

    “宿宿,你回来了。”

    微微沙哑的声音透着雀跃的欢喜。

    “嗯,”印宿走到榻边坐下,他见温颂的衣裳皱皱巴巴的,给他施了一个净尘术,“衣裳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温颂解释道:“炼化异火的时候身上出了太多汗,我动不了就只能这样了。”

    “既然异火已经炼化,阴气便可以完全引出了,”印宿从纳戒中取出一粒匀仪丹,送入温颂口中,“在这之后,除了练剑,我会一直为你引出阴气,直到你身上的阴气完全祛除。”

    温颂吞下灵丹之后,经脉之中立刻泛起了一阵疼痛,“宿宿抱。”

    印宿见人疼的眼圈都红了,还惦记着要他抱,有些好笑,“傻东西。”

    温颂瞪着他不说话。

    印宿只能将人抱了起来。

    两人并未在长生殿待太久,傍晚时分回到了印宿的洞府。

    “宿宿,那个妖兽的兽皮要铺在石床上。”

    “我存了两个月的灵果有六十枚了,宿宿也不能赖账。”

    “还有那个烈阳珠,要放在洞府的最上面。”

    ………

    甫一回到洞府,全是温颂指使印宿做这做那的动静。

    半晌过去,印宿的脾气都要被他给折腾没了,“小祖宗,还要做什么?”

    温颂的声音没了,他看着倚在石墙上的玄衣青年,小声道:“过来抱抱我吧!”

    印宿轻笑,“祛除阴气的时候不是抱过了吗?”

    “不一样的。”

    印宿望近温颂盈着期盼的眸子,没有接着问下去,他抬步走向卧在石床上的少年,抬手拥住了人。

    “宿宿,我想你了。”

    印宿目中漾开笑意,“是吗?”

    “嗯啊,”温颂趴在印宿的肩窝,漆黑的瞳孔中好像盛的有小星星,“宿宿都没有想过我的吗?”

    印宿思虑了一下,决定将实话藏进心里,“自然是想过的。”

    温颂闻言,唇角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在这之后,印宿确是如他所言,除了练剑,便是为温颂祛除阴气。

    随着阴气一点一点的引出,温颂渐渐的能动一动了。

    他趴在印宿的腿上,听他念《源流论著》,“人气与天气相应,如春气属木,脉宜弦;夏气属火,脉宜洪之类。反是则与天气不应。”

    低沉醇厚的嗓音刮着温颂的耳膜,叫他的忍不住用耳朵蹭了蹭印宿的腰。

    印宿拿玉简敲了敲他的头。

    玉简由玉石所制,敲到温颂头上迅速让他的额角红了一片。

    由于动作不太利索,他只能慢吞吞的抱住自己的头,“你打我做什么?”

    印宿放下竹简,问他:“方才我读到了哪里?”

    温颂回道:“死生论那一篇。”

    印宿闻言,抬手给他揉了揉额头,“我以为你走神了。”

    温颂把他的手推走,气呼呼道:“事实证明,我是被冤枉的。”

    印宿看着他眼中的飞出的点点星火,笑着问他,“那你想怎么样?”

    温颂见印宿不仅没有一点悔过之意,唇边还满是笑意,心中的气更多了,“起码……也得让我敲回来。”

    印宿将玉简拾起递过去,“敲吧!”

    说着他微微凑近,以防温颂够不到。

    印宿脸上的轮廓是极为柔和的,当眉目之中的疏冷散去,便多了两分温柔。

    温颂看着任他报复的印宿,心中骤然生出了一种很软很软的情绪,他握着玉简,轻轻在印宿的额头碰了一下。

    “这样就可以了吗?”

    “敲一下,宿宿会痛,我舍不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