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冥剑与阴泉即将连通的桥梁骤然折断。</p>
北冥修的脚下骤然失去着力，不仅如此，他已经习惯呼吸的仙气，周遭沉积千年的冰岩……他能够感知到的属于凌霄峰的一切，除了面前骤然绽放冰蓝光泽，似是要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却终究很快黯淡下去的阴泉，一切都将不复存在。</p>
北冥修几乎是一瞬间引动北冥寒气，八瓣冰莲于手中快速汇聚并绽放，凛冽寒气将他周身紧紧包裹，然而不过片刻，这坚固的寒冰屏障就已布满裂缝，随时都会瓦解，而他本人依旧没能摸到任何一处着力点，仿佛无根浮萍一般，随着凌霄峰的崩落一同坠落下去。</p>
阴泉位于凌霄峰的山腹之中，自他山方倾轧而下的，是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大半座凌霄峰，纵然凌霄峰的消散速度极快，如此庞大的仙境残片砸落，也足以将他葬杀千百次。</p>
莫说他这尚且未曾圆满的第八重仙莲变，就是修成了第九重，甚至于达到当年北冥周的第九重圆满，也无法在仙境残躯的压迫之下保下性命。</p>
寒冰寸寸崩裂，无穷的挤压自四面八方朝他涌来，此刻的北冥修终于确定，凌霄峰的突然毁灭必然是东方鑫的手笔，而其中一个重大原因，便是阻止他与阴泉建立联系。</p>
若非如此，这本可以飞散四方的仙境残骸，断不会着重朝着山腹这一个位置挤压落下。</p>
或许，是自己即将真正触及阴泉，他急了？</p>
北冥修横剑身前，以望海潮迎接来自上方的碾压，只是仙莲既碎，寒冥焰在这等单纯的倾轧之下毫无用处，望海潮的确是天下一等一的守剑，守的却是各类招式而非天地倾覆，自是无法阻挡死亡的临近。</p>
在死亡临近之时还能在心中思考许多，这是北冥修常年良好心态的体现，亦是他胸有成竹的一大表现。</p>
平常时候，他都会极力追求十成的成功率，稳妥行事，但在危急关头，一成的成功率，便值得他去拼成十成，这种时候的他，拼的比谁都狠。</p>
只要有希望，总会有些转机。</p>
一股带着浓烈凶煞之意，却又真切透着仙家气息的能量忽而将他包裹在内，空间随其生成，纵然外部已是一片狼藉，短时间内也无法波及内部。</p>
这是司马无花以自身灵魂引动的万卷藏内部空间，曾经，里面有万卷藏书，齐天抱负，如今也仅能化作这长只五尺有余的小空间而已。</p>
空间虽小，实力仍存。</p>
凌霄峰是仙境，万卷藏亦是仙境，一个早已失去主人，只凭荀日照的遗命强行保存自身的仙境遗骸砸向一个主人强行滞留人间，尚且能够为其驱使的残破仙境，本就半斤八两，只是荀日照的境界较之司马无花还要强大许多，长久碰撞下去，这小空间也将彻底崩溃，只是不知是凌霄峰先行完全溃散，还是万卷藏最后的本源先行毁灭。</p>
无论如何，此刻的万卷藏都在司马无花的驱动之下倾尽了一切，此战之后，或许它便会随凶魂一同消散，但至少现在，它尚能保北冥修一时无忧。</p>
司马五花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亦在这片小空间之中回荡。</p>
“畜生！”</p>
这两个字几乎失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哪怕他其实早已没有牙齿，依然能从这短短的两个字中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愤怒，相比于先前因为东方鑫丧尽天良的血缚之举喊出的这两个字，这一次的怨毒无异更加浓郁，就是万卷藏的小空间都要遮盖不住。</p>
司马无花的魂体不住闪烁，似乎随时可能压制不住周身凶煞气息。</p>
他恨不得以世间最恶毒的话语问候东方鑫，然而最终也只骂了这两个字，因为东方鑫的罪过，早已不是话语所能骂尽的了。</p>
凌霄峰，圣阁开创者荀日照的仙境，无数仙灵体因之安身立命，繁衍生息，纵然因为剑魔的杀戮，凌霄峰的人丁已然凋零不少，当年的尚云间却也只能斩塌半座圣阁，而无法真正与整个圣阁，或是整片凌霄峰相抗衡。</p>
哪怕到了现在，凌霄峰在东方鑫的掌控与邪魇晶的影响之下变得乌烟瘴气，大小宗族纷纷主或被动俯首，如今面对天道联盟的进攻之时，几乎可以算是一触即溃，凌霄峰的有生力量实际上也没有真正断绝。</p>
如今在天道联盟营地之中的仙灵体里，年轻一辈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摆脱迷茫与畏惧，今日大战之中，这些人未尝不能再次扎根凌霄峰，假以时日，或许便能再现凌霄峰的光辉——无论内心是好是坏，是忠是奸，任何生长在凌霄峰的仙灵体都深沉的爱着这座承载着仙灵体生机的仙山，万万不会对这座仙山不敬，更不要提将它从里到外彻底毁去。</p>
所以东方鑫这丧心病狂的行动才那般猝不及防，墨清没能料到，一直在支援协灵阵之余观察东方鑫的苏义没能料到，正在试图应对东方鑫可能运用的一切手段的叶星露没能料到，就是对东方鑫相对了解更深的司马无花，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混帐。</p>
天道联盟行动之前早已有不少人做出不少筹谋，各自都想到了种种可能，其中最为耀眼的，如今应当是统筹覆灭圣阁主要残余势力的叶星露，但无论是出身墨梅山庄，与凌霄峰干系不大的墨清还是出身凌霄峰，圣阁诸葛一脉的叶星露，都没有将东方鑫会毁灭凌霄峰当作一种可能性看待，毁灭凌霄峰，比将自家祖坟刨了还要严重无数倍。</p>
然而东方鑫不仅这么做了，而且还做得无比彻底，要将凌霄峰以及上方的一切毁的半点不剩。司马无花已经可以想见，不出三日，延绵千年的凌霄峰仙山风韵，以及其周边二百里冰雪圣域，都将成为历史。</p>
可悲，可叹，更可恨！</p>
司马无花蓦然转头，严肃道：“为何不掌握住四象刻印，龙瑶不可能没对你们说过！”</p>
在那天下大乱的上古时代，荀日照镇天脉，立凌霄，自立尊位，傲视一方，任那群妖环伺，只一战便令圣域再无外敌敢犯。</p>
凌霄峰的存在，初时便是为了镇住天脉之泉，同时给仙灵体们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他的目的是为了让人间真正掌控住天脉之泉，不为天外神界影响，苍穹之眼亦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某种程度上说，是与天脉之泉相配合的天道化身。于是凌霄峰要镇压并保护天脉之泉，却不能影响到天脉之泉的正常运转，那等情形之下，四圣使应运而生。</p>
四圣使分掌四象刻印，共同维护天脉之泉的稳定。直至百年之后，妖乱之世早已过去，新生不久的人界妖域共分大陆，兀自碰撞不断。在那时，天脉之泉与凌霄峰的联系终于稳固，圣阁的四圣使也得以功成身退，自此之后，四圣使便完全是仙尊意志的执行者，与守护圣阁的三尊者一同构成圣阁的核心力量，至于二仙师的真正出现，则要到剑魔杀上凌霄峰之后了。</p>
如今的四圣使早已没了当初维护天脉之泉的职责，甚至被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的晚辈长辈杀了好几批，最后的那几位圣使甚至连仙阶修为都没有。这并不妨碍他们完成替仙尊执行意志的职责，但最根本的那个职责，却早已被忘却在了故纸堆中。</p>
诸葛霖叶与司马无花，这两名一举将圣阁传承重续的仙师能够从古籍身处寻觅到四象刻印的根本用途，但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看到这一层，只将四象刻印当作四圣使执掌的法宝，其中甚至包括苏义，叶星露这两名继承了诸葛霖叶知识的亲传弟子，可惜的是，东方鑫并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员。</p>
北冥修确实不知四象刻印其中奥妙，事实上，龙瑶并未与他们三名师兄弟中任何一位提过四象刻印的真正玄妙，在他的眼中，那刻印仅仅只能召唤一头仙阶以下的神兽虚影，在如今这等恐怖的战局之中，仅能勉强充当一下护身符，真正要对东方鑫造成威胁却是不够，于是他直接遵循本心，将三枚在他手中的刻印交托给了叶星露，苏义与袁雪三人，他们应当都能真正运用出刻印的力量，而他们的安危，在这场战斗中也格外重要。</p>
他也没有想到刻印居然会被东方鑫夺走，更没有想到刻印居然能够作为毁灭凌霄峰的工具。</p>
司马无花却也没了继续追究的打算，似是颓然的自言自语道：“也是，他已经毫无底限了，连这片天地都不放在眼里，如何还会敬仰脚下的仙山？”</p>
话语之中，尽显寂寥无奈，以及绝对的愤怒。</p>
北冥修却没有纠结于此，事情已然到了如此地步，再纠结亦是无用，他们要做的，一直都是断绝东方鑫于天脉之泉的联系，哪怕到了现在也是一样。</p>
若非如此，他们根本无法与东方鑫抗衡，更无法为北冥朔报仇。</p>
他指着与倾塌的凌霄峰一同下落的阴泉，郑重道：“带我到那里去。”</p>
以他的角度看去，凌霄峰上塌下起，一切威力几乎都灌注往他的方位，已然从四面八方将他死死围堵，大有直接将他葬杀之意，阴泉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若司马无花再不行动，阴泉只会不断自然下落，离他们越来越远。</p>
司马无花没有多说什么，驾驭万卷藏飞向阴泉，哪怕只是贴近一分，小空间的壁垒也似是受到极大震荡，仿佛下一瞬就会崩毁。</p>
每向前一步，万卷藏本就斑驳的书页便断去一片，破碎的书页顷刻化作清风飘散，里面的知识也将不复存在。</p>
小空间仿佛狂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勉强而坚定的前行着，至少在万卷藏完全损毁之前，司马无花会倾尽自己已为数不多的一切让北冥修靠近天脉之泉。</p>
前行之时，他也提出了一个问题。</p>
“你有把握？”</p>
“没有。”北冥修的回答很干脆，似是胸有成竹，“但不去试试，对不起所有人。”</p>
“说的不错。”司马无花凶魂之中闪过一丝寒芒，凶煞之气锁定了前方越来越近的阴泉，仿佛猎人盯准了猎物。</p>
“你不能失败，也不会失败。”</p>
“北冥小子，你父亲应该将幽泉境传给了你吧。”</p>
北冥修没有回答，算是默认。</p>
凶魂上部微微颤动，似是点头，而司马无花不容置疑的声音，也落在了北冥修的耳中。</p>
“老夫有一个不错的构想，就看你敢不敢尝试。”</p>
“好……”北冥修刚要应答，忽而面色一变，一身早已凝聚的北冥寒气险些外泄，“不好！”</p>
这一声不是拒绝，而是对预知到的危险的示警。</p>
他早已置身重重危机之中，尚能与司马无花镇定讨论破局之法，但这不属于他的危机，委实能影响他的心神。</p>
他的面色已与袁雪一般苍白。</p>
后者此时正在御剑快速趋避，但其后方，无数紫电已随东方鑫的手一并涌来。</p>
协灵阵散，弑天剑落，此刻的东方鑫，早已可一手遮天。</p>
天地亦不在他眼中，如今只抓取一面明镜，轻而易举。</p>
哪怕这面明镜，是神界十大神器中的玄黄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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