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入天机阁之前, 纪墨总以为,天机阁是怎样富丽堂皇的建筑,必然是殿堂级的, 否则对不上这样名誉天下的盛赞, 然而其实——
“茅草房!”
一个跟纪墨同批上来的小弟子失声。
他们在山下的时候,好歹还是有个瓦片遮顶的,怎么到了上面,像是越来越不如了呢?
还不等引路的师兄回话, 所有人耳中仿佛都听到了“轰”的一声,然后眼睁睁看着一个房顶直接塌下来,好在房顶是茅草做的,不多时,有人一边“呸呸呸”地吐着茅草,一边从下方走出, 拍打着衣上的茅草。
那人的表情自然而平静, 仿佛是走过了什么灰尘漫天的建筑工地, 正在拍打身上的尘灰, 若是不看他头上那些扎入发髻之中的茅草,恐怕真的很有高人的出尘之相。
“噗——”小弟子之中,有人憋不住笑, 发出了闷笑声。
“小……心。”
师兄的提醒只出了前半截,后半截就不用说了, 被剧烈的咳嗽声所覆盖, 是刚才闷笑的那个小弟子, 他咳嗽得脸上都泛红, 声音都不对了。
“什么人你都敢笑, 自找的。”
师兄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敢往那里多看,一边带着他们去居住地,一边小声叮嘱“眼睛别乱看啊,小心出了错当了替死鬼。”
这话像是诅咒一样,纪墨却好像听明白了点儿什么,好奇心驱使着他去看那个从茅草之中钻出来的人,可他硬挺着后背没有回头,刚才的咳嗽是那人做的?他怎么做到的?这么远的距离,都没接触,怎么做到的?
山顶这一片儿地方的茅草屋分布并不集中,彼此之间都隔着一些距离,看起来有些乱,但这些距离是必须的。
有些地上还有着雷火烧过的痕迹,看那面积,纪墨就能推想曾经这个地方也有一座茅草屋,只不过因为某些缘故,烧掉了,若是其他茅草屋挨得近,那么,烧掉的就不是一座茅草屋了。
不能一死死一片,那就要保持距离。
这一批的正式弟子的居所稍微好些,可能是他们的功力弱,还不至于成片死,所以这一排的茅草屋还是相连的,屋中的摆设少得可怜,一床一柜,桌椅都没有的,只有一个能够架在窗台上的木板,想来这就是合适的桌子了。
以床为凳的拮据——相师不是很有钱的吗?
如果都是这种艰苦朴素的生活,还要冒那么大的风险,还要不得好死,谁又肯做相师呢?
就是被逼得没活路了,做山贼也好过做相师吧!
“山中简陋,这样才安全些,等你们有了钱,自可到山下享受,在那里买宅子也是能够的,若有富人供养你们,最好不要跟他们离得太近,万一把他们连累死了,也损害自己的名声……”
师兄说得很是薄情,说完了这些没用的安抚住未来的相师们,这才开始讲山中求学的关键。
露天课堂。
连房梁都不要了,这是多怕房子塌了砸死人啊!
每日的课程由任意一位先生来讲,天机阁的若干相师,所擅长的方向是不同的。
相师首重面相。
其次就是手相。
正所谓“手中线,一生乱”,每个人的手相所包含的意义不同,一定要对应的话,还能对应到天上星宿,地上山河,更不要说什么家人子女之类的了,什么事业,友情,爱情的,全都能够在手相之中找到关键。
更有福运,财运之类的说法,需要一一剖析。
纪墨在山上的第一堂课就学的是这个,同批的学生们互相看手相,跟医者不自医一样,相师也不自相。
但正在学习之中的学生们可没这样的良好素质,说着“不自相”,却还总是忍不住在别人看完之后,自己看一遍,看过了还要挑刺,说你这里说的不对,那里说的不对。
很快,自由看相就成了自由争论。
“我这明明是福运绵长,你从哪里看出来福薄命短的?”
有个弟子争论,不服气地举着自己的手掌,恨不得一个巴掌按在对方脸上的样子。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懒懒地张嘴“你这是跟我说笑话呐,当相师的哪个福运绵长了?”
“你……”
这话一出,简直是无可辩驳。
一死死一片。
周围都随之安静了一瞬,可也就是一瞬罢了。
很快再次杂乱起来。
“我觉得,我这个财运肯定是很好的,未来能够不缺钱花。”
坐在纪墨对面的弟子也对纪墨的判断有所不满,自己看了又看,得出这样的结论。
“嗯,你说得对。”
有钱花和没钱养老是两回事,重点是,相师似乎也没什么老可以养,能够活到五十的都是邀天之幸的高寿了。
大多数相师,可能不到四十就玩完了。
不,如果算上未能出山的弟子们,果然还是弟子们死得最多,不到二十就死一片了。
纪墨是以他这一批上山的弟子人数,再看山上如今留存的人数来做出推断,可能有不准确的地方,但这种危险的感觉,相师应该算是高危职业了。
明明一阶的时候还没这么恐怖,更趋向于神棍一样,怎么到了六阶,连自身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了?
月中的时候,有师兄领着他们下山“积德”。
众所周知,相师算命的收费标准还是比较高的,很像是富贵人家专属,穷人可花不起那个钱,但事实上,穷人也经常找相师算命。
这可不是相师开什么“义诊”,行什么善事,而是作为费用所收取的东西不一样。
有的时候,纪墨觉得相师这一行挺缺德的。
把“未卜先知”的东西告诉对方,然后收取费用,等于是用对方可能有的未来来跟对方收钱,货物都不用自己准备,怎么算都是零成本高收入的类型了。
就这样,只收取钱财还不算,还能收取“福德”这样的无形的财富。
富人找相师算命,很少会不给钱,很多还都会根据这件事在心中的重要程度而多给。
穷人没钱,就总是想要沾点儿便宜,来点儿免费的东西,然而免费的才是最贵的,不收钱,就收“福德”。
这福德少了的人,指不定以后怎么跟相师一样倒霉呐。
没有钱,还倒霉,这以后还怎么活?
只要想一想,纪墨就觉得相师真的是活该缺德。
不过这种“福德”的收取也不是相师自己能够主观剥夺的,而是天地所厘定,模糊之中有种感觉,这种感觉甚至就是课程的一部分内容。
于是,不想缺德的纪墨闭紧了嘴巴,乖乖跟着去给穷人免费算命去了。
有弟子明知道这种举动是在收取“福德”,却还很是不满,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收了没收,谁知道,说不定就是糊弄他们白做工。
听到这种弟子发出的牢骚,师兄在一旁骂他们蠢货。
“这种人,肯定活不到出山。”
师兄当时断言,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他未来相师的威力,最后也果然应验了,在那发牢骚的弟子学成出师之前,就死了个五花八门。
最常规的死法就是从山上掉下去摔死的,其他的什么吃东西毒死的,被落石砸死的,更有被村人害死的就算是比较特殊了。
尤其是“被村人害死”这种的,这算是在“人和”上犯了禁忌,这才死于。
如相师这种职业,本来就犯口舌,易招惹小人,引来血光之灾。
这就跟走在大街上,你正开心逛街,有人拦住你说你不久就要有什么血光之灾,这要是碰见脾气暴的,还不当场就还一个“血光之灾”回去。
可能对方没想打死人,但相师不经打啊!
本来就是福薄之人,别人喝水没事儿,相师喝水可能就会呛死,这样的话,一拳过去,别人撑死就是鼻梁骨断裂,或者变成乌眼鸡,可相师呢?一拳致死,绝不含糊。
老天爷都要拍掌叫好,可算是等到机会发作了。
这种就是“人和”之缺,有专门的一堂课告诉纪墨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以为当了相师受到追捧就能趾高气昂,耀武扬威,肆意行事?
比普通人肆意是可行的,可若是过了分,总有“人和”教你做鬼。
“那这相师还有什么意趣!”
有弟子表示不满,他们拼了短命学做相师,不就是为了仗势欺人,耀武扬威吗?
“那就是下一堂课要讲的了。”
先生卖了个关子,唇角的笑容很有些高深莫测。
纪墨瞬间想到了因为一声笑而咳嗽得嗓子都差点儿废了的小弟子,莫不是还有什么转嫁的法子?
否则,正如那位弟子的疑惑,很多人凭着短命不就是为了肆意一世吗?若是不能肆意,何必还要短命呢?
世人的规矩,相师可以不守的,这才是相师的超脱之处,也正是相师短命还被追捧之处。
长久在山中学习,纪墨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其他人是怎样的,所见过的相师,山上的这些似乎都还比较平和,不知道那些真正在红尘中厮混的相师,会是如何行事,也许他们早就在用先生下节课要讲的法子了。
有机会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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