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时间。
纪家的一日三餐还是纪墨带起来的, 早上的饭好做,一把米,多添几勺水, 就能烧一大锅粥,干粮就是昨日剩下的馒头包子之类的,有的时候纪母也会一大早烙饼,热乎乎的葱油饼, 看着就香。
今天早上吃的是浆水, 外头买来的,可以算作豆浆类的,咸豆浆。
纪墨不太爱吃这样的咸豆浆, 纪大哥却很喜欢, 还没吃两口饭就开始夸, 表示这是自己媳妇一大早去买的,是心意!
大嫂不如二嫂精明,是个不太爱说话的腼腆性子, 纪母私下里曾说过, 现在这个大嫂太老实了, 只会被大哥牵着鼻子走,不像前一个,性子太活泛, 溜得快。
所以, 纪墨半点儿不信纪大哥说的话,这分明就是他让大嫂去买的。
意在——目光往旁边儿一溜, 不算来迟的纪二哥跟二嫂刚刚入座, 听到纪大哥的话, 纪二哥还没反应过来, 二嫂已经笑眯眯向着大嫂道谢了:“是我起得吃了些,明早我来准备早饭好了,不知道大家都爱吃什么,只管告诉我,做不了的我就买了来,总要让大家吃好。”
得,这是个嘴皮子利索,脑子也快的。
纪墨看着纪大哥撇嘴,好似看明白了这一场无声交锋为了什么,一顿早饭,至于吗?
纪父纪母不说话,闷头吃饭,纪墨也不吭声,闷头吃饭。
纪父先吃好了,一抹嘴儿就要往工作间走,纪墨紧随其后,离开了客厅,才觉得空气都轻松许多。
如今纪家首饰铺定做的东西多,都是排好了工期的,有些首饰制作的时间不是很确定,便都往宽松里说,这方面,纪大哥到底是曾经做首饰的工匠,很有谱,从没有定下那种需要人紧赶慢赶才能做完的时间,但凡时间上谈不拢的,他都劝人到别家定做,这边儿不做加急件儿。
这样一来,纪父和纪墨就不用那么着急,每日按部就班做就行了。
纪父是做惯了的,让他闲着,还不知道做什么,就是近来眼神儿愈发不好,精细的不太做得来,便做成半成品的样子,转给纪墨接手,父子两个,一脉相承的技艺,做出来根本看不出是两个人做的。
午饭是纪母做的,大锅菜,不好不坏,分量是够吃的,就是味道上不敢恭维,纪大哥这边儿是大嫂买的烧鸡添菜,那边儿纪二哥是二嫂买的酱肉添菜,两边儿还都各买了一些小菜,把一张方桌摆了个满满登登。
“爱吃吃,不吃滚回去自己吃,别在我这儿闹那些没用的。”
纪母早就看不下去了,尤其是看到那烧鸡和酱肉,这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哪家禁得住天天这么个吃法。
她一发脾气,两个儿媳就低头了,连带着纪大哥和纪二哥也偃旗息鼓,没有再围着那些菜说话了。
饭后纪母就直接宣布让两个儿媳妇轮流做饭,自己要享受婆婆的福,歇着什么都不做。
“你们没什么意见吧?”
“没有。”
纪大哥和纪二哥异口同声,两个嫂子也表示赞同,二嫂子还讨巧地说:“娘若是放心,让我来负责就是了,大嫂还要忙着照顾大哥,我这里,过不几天,他就要出门跑生意,我闲着也是闲着,多给你帮帮忙才是正理。”
她这样会说,就显得格外懂事,大嫂在一旁,只知道摆手说自己“不忙”,别的什么都说不上了。
纪大哥气得瞪眼,他是绝对不可能让弟媳管家的,谁不知道管家有油水啊,就说他守着首饰铺,多少钱财从手上走,要说没有扣下一点儿,他自己都不信。
纪母对两个儿媳也没放权到这份儿上,没同意,依旧是要轮流,等她说完这些话,纪父才领着纪墨往工作间走。
比平时晚了些,也不是很晚,纪父关了门就叹:“你以后可要找个省心的。”
这一堆婆婆妈妈的事情,不说勾心斗角,却也着实麻烦。
“那我就不找了,那样最省心。”
纪墨笑着说。
“不行,还是得找一个,不然吃穿谁照顾?”
纪父的心思格外质朴,别谈什么情情爱爱,找个女人回来,除了暖被窝生孩子,不就是吃穿上有人照顾吗?
他说着还有些感慨,“你娘厉害啊!”
这话没头没尾,让纪墨好奇:“怎么厉害了?”
“要不是你娘,咱们哪里立得住?”
纪父的性格之中有着跟纪大哥相同的成分,遇到事儿了就走不出来,纪大哥那会儿要不是被自杀的恐惧刺激得清醒了,还不知道要消沉多少时日,看现在都不肯做首饰就知道了。
他连制作间都一步不入,做好的首饰器物都是纪墨给他送出去的。
这心理阴影,看样子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他如此,纪父当年也差不多,好好的银作局的职司,正经的有编织,手艺好就能被养一辈子的那种,因为纪大哥没了。
要不是纪大哥后来寻死吓到了,后面他还不知道怎么再度振作起来,才能走出来。
在这些家庭变故之中,纪母就成了灵魂人物,在父子二人都一蹶不振的时候,是她撑起了这个家。
也是因此,纪父给了她更多的话语权,这些家务事儿上,纪母发话说不许,他是绝对不会跟着唱反调的。
纪父没有多做解释,纪墨却约略明白了一些,恐怕是变故之后,纪母才真正被纪父看在了眼里,当做平等的可以商量的伴侣了。
坐回位置上,纪父开始做首饰,他就是有感而发,跟纪墨多说了一句,不是正经谈心,也没准备多说。
纪墨也没再说话,他的单子上,还有一样首饰盒没完成,要嵌宝的。
作为镶嵌用的宝石也是买家出的,因为这个前期磋商就用了好久,把正经的首饰盒图样画出来,哪里哪里该用怎样的宝石,大小是怎样的之类的,纪墨都做出了一张单子,让人家按着单子给,也不用提前给,到了镶嵌的那一步,他再去要。
一来是少了保管贵重物品带来的风险,二来是让买家心里有数,不至于以为卖家从中贪墨。
这后一条,主要是防着大家的小心思,纪墨不贪,管不住别人不贪,与其事后出问题难以补救,还不如一开始就防患于未然。
早在定制开始的时候,就定下这样的策略,效果么,外人看了,更信任他他们的精细,连这样的小事儿上都这么让人放心,再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纪墨画出的首饰图册更是成了某种流行一样,从纪家首饰铺开始用,到别人家首饰铺也都备上了,如今随意进一家首饰铺,看不到他们的图册才是稀罕事儿。
就跟去酒楼看菜单点菜一样,是必要有的一项。
图册上的首饰是不上色的,只怕会有色差造成困扰,最多给大家看个样子,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儿的东西。
这一次的首饰盒也是,买家先看了图册,选定了样子,纪墨才开始做,因为个性化定制的需求,图册也是会有改动的,改动部分也写在了单子上,做出了说明,这样的单子一式两份,固然多用了一张纸,却也让人心里更有底。
让别人看着,也格外正规的样子,潜意识就放了心。
纪墨手中的首饰盒做的是金银错,即平填工艺,金丝银线,金银薄片,现在器物表面刻画出所需图案的凹槽来,再以金银等制作相应图案的薄片或丝线嵌入其中,让图案完整,之后再经过打磨抛光等工序,这最基本的制作就完成了。
其中需要留意的是凹槽和图案的契合度,经受过榫卯的磨炼,纪墨这方面做得很好,几乎都没怎么费工夫,让他费神的是创新的描边工艺,把凹槽特意打得大一圈儿,平填完成之后会有松动,但在松动的缝隙周围填充某种材质的料,通过烘烤等手段让材质凝固并发生色变,就会造成一种晕影的效果,能够更好地成为图案的补充。
此外,就是单纯的描边了,像是画画时候勾勒出来的图案边线。
两者所需要的料是不同的,这也是纪墨经过蓝料的启发弄出来的,早在他自己弄出贝粉之后,纪父就把蓝料的秘方交给了他,纪父会的只是那一种,纪墨却在这个基础上灵活变通,尝试了好几种不同的料所得到的不同色彩。
其中,蓝色是最稳定的颜色。
不得不说,古人的智慧还是可圈可点的,这方面,纪墨就差点儿出了问题,他第一次弄这样的色彩,辛苦调出了一种渐变粉,根据烘烤温度的不同,能够让那种料呈现出不一样的深浅的粉色来。
小心翼翼弄出那样一支簪子来,纪墨简直以为自己要青史留名了,哪里想到这种颜色极度不稳定,很容易就产生了变色等问题。
那天中午纪墨还说要给纪大哥一个惊喜,结果等到晚上就发现簪子变色,显然是失败了,纪大哥对此倒是很有兴趣,听了经过之后还怂恿纪墨再做类似的簪子。
变了颜色之后固然不好看,可这本身算作某种可测温的簪子,也未尝不可。
新奇有趣,总是会有人买账的。纪墨心动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万一有人以此为售卖劣质产品的实证来找事儿呢?他该怎么证明他本来卖的就不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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