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纪氏之术?”
足够威严的声音来自一个中年男人, 对方端坐金殿之上,是人群之中唯一焦点,不仅在于其气度, 更在于其身份。
纪墨浮在书匣之侧, 看着那中年男人, 一边看, 一边想,啊,原来皇帝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说到这里,还真要为自己默哀一下,往常小民身份, 不得见贵人也罢了, 如今司天监星象师,标准的贵族出身,还是地位超然的星象世家, 理应跟皇家掌权者更为贴近, 却也总是缘悭一面。
皇帝居住深宫之中,少有外出巡视, 司天监中众多星象师也懒得外出,朝拜之日, 说是能够见到, 其实司天监只有监正能够上朝, 还要隔着不远的距离,在那些重臣之下,普通的星象师还是无从见到皇帝面目。
少有的大典,皇帝的确会出席,可距离更远了, 远到如同观星,这等距离能够看清楚那个衣袍斐然的是皇帝这种生物就不错了,可没有什么分辨皇帝面目的机会。
如今,这才算是真正见到了这李氏皇朝如今的主人,皇帝这种生物。
就、挺稀奇的。
纪墨多看了两眼,也就那两眼罢了,皇帝并不是奇异生物,不会长得夸张猎奇,但那权势地位带来的熏染,总是不同的。
他似隐隐能够感觉到一种刺得人皮肤如同针扎的“气”,以皇帝为中心,不断投射八方,若大日昭昭,其光耀人。
“正是,纪氏愿献此术,以待他人。”
送来书匣的有纪氏子弟,却在后一个身位,前面的那个是那时候去过纪氏的官员,对方代为答话,明显是抢夺了戏份。
纪氏子弟不敢吭声,唯低头表示恭顺。
“如此,也罢。”
皇帝案头积压着不少公务,并没有多少时间研究星象,对那特意未曾更换的书匣也没有多少看重,勉励了纪氏一番,大有“你等忠心,我已尽知”之意,之后就让人下去了。
是纪氏子弟下去,那官员还未走,反而驱前一步,试探着问:“这纪氏之术… …”
“观星有术又如何,千年万载之后的覆灭,与我何干?”
皇帝的话透着一种“死后万事空”之意,却并非丧气,瞥了一眼书匣,道,“只恨遗毒,几溃我山河。”
这一句,让纪墨一惊,现在皇帝的态度也很重要啊,若是因为预言之事对纪氏有所不满… …
“陛下慎言,为尊者讳。”
官员急忙劝谏,一句“为尊者讳”让纪墨明白那“遗毒”之语,并非是说自己的,这才宽心。
可见啊,这皇帝当久了,那真是挡了下头人的路,怪不得当今皇帝对先帝多有怨愤之语。
父亲没轮到当皇帝,他这个当孙子的直接从爷爷手中接过皇位,是好事儿吗?对那些寡亲之人,或是好事,但对父亲多有眷念之人,便是大大的恶事了,再要偏激了说,非等着熬死我父,才与我家皇位,实在是多恶也。
这也跟这位皇帝的出身有关,珩王之后,最有人君之相的那位睿王,也是个标准的贤王模样,最难得夫妻恩爱,只有一子,疼爱有加,这样的人,母族没实力,妻族难帮衬,再有一个长寿的父皇,基本上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事儿,除了有个贤德名声,能有一些人的好感,朝堂上没文没武,凭什么继承皇位。
本来就等着太子继位,自己或能再升一级,得一个兄弟加恩,哪里想到太子被废,紧跟着二哥上位,还没怎么样,又被废,还论了罪,事发太快,到最后眼看着又把自己逼到风口浪尖上了。
该怎么办呢?
纪墨凭空猜测,想必其人多有烦忧,本来就不是个健康身体,曾以“身有疾”为由不广纳妾侍的睿王,说不得便是思虑过甚,早早葬送了自己。
对现在的这位皇帝,曾经的睿王独子来说,这简直就是我爷爷逼杀我父的现实仇恨,偏偏,又不能报仇,最怄气的可能就是皇位顺序传给了自己,简直了!
不能恨,还要爱戴,表示自己的感恩戴德。
呵呵。
昨日老者和那纪氏弟子的谈话之中便有涉及这位皇帝,说到当今爱记仇时那个表情,真个是一言难尽。
老者更是曾言:“心窄性偏,唯大事可托。”
大是大非上,对方能够立得住,但别的事情,那可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这么说吧,著名的李世民上位史,绝对不是他一个这样做过,可成功的只有他一个,是他特别特殊吗?只能说时也运也,轮到你躲也躲不掉,不是你的,照抄都没好下场。
“罢了,收着吧,若有能为此者,赏之。”
皇帝一言而决,给了书匣一个重归库房的下场。
纪墨有些无奈,却也还算满意,所得如此,无忧纪氏。
【请选择时间,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一千年… …】
“一百年。”
心中大石放下,纪墨便有闲心想想别的,星象师到了他学习的那个阶段,已经算是最鼎盛了,之后该怎样发展呢?
现代也有天文学家,这门学科该不至于沦落消亡,只不过,想要往上发展,恐怕更多不易,或者说,范围已经圈定,路线也就那几条,再难走出什么花样来了。
发现新的星星,验证新的星象变化缘由,证明潮汐引力与星宿有关… …大致类此,再想要更高层次上的,原谅纪墨的想象力有限,实在是想不到了。
或者还能对登月飞天做出一些辅助帮助,规划个路线啥的?
遐想一二,昏暗的房间之中有一道光照射进来,大门打开,是下人来库房收拾了。
这一处库房之中摆放的都是价值不高的摆设,和一些书本字画之类,书本字画的价值不太好估量,一个个都放在匣子之中盛放,匣中放有避虫的香料,每隔一月会收检一次,放置新的香料避虫,同时检查字画的完整程度,保证不会有损坏的。
若有,就要去修复试试,实在不行,就会被报损,移出库房之中。
管理这个库房的管事是个眼睛毒辣的,专盯着那些沉压多年的好东西,尤其是字画类,不似书本厚重,撕开卷轴,只留一片,藏在衣裳夹层之中,改了令册,直接就带出宫去,换成钱财使用。
更有明目张胆以“虫蛀鼠咬”为由报了损耗,然后把其占为己有的。
这等损公肥私的做法,宛若又一种潜规则,被下面的人仔细珍藏,并不拿出来诉说,而上行下效,这个库房之中的物件便多了些颠簸流离。
管事跟在下人身后,一边叮嘱他们小心收拾,一边自己也在查看,那几个熟悉的画匣被他打开又关上好多次,看着那些画,动心却又不敢动。
“都仔细点儿,这可都是好东西,外头万金也难买的,你们手底下轻点儿… …”
许是把库房之中的东西都看做了必然落入自己腰包的财物,管事盯得十分认真,并不让人胡乱伸手。
纪墨在一旁看着,若是没记错,前一阵儿,他才借口什么事儿过来查了一遍,这一次又查,这是缺钱了?
管事不知已经有人看穿他的心思,眼睛滴溜乱转,看哪里稍久一些,便有斟酌之色,最终又忍痛放弃,那一副表情变化,让纪墨很想为之配上文字。
“啊,这个好像要。”
“不行,不行,还要等等。”
两个表情来回跳转,思量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最终拿起了一本书册来,薄薄一册,单独放置,书脊上难有署名,倒是被他抽出来后,纪墨看了一眼,是一本名为《洛书》之书,似乎跟测算有关。
再看一下此书和自己的书匣相隔不远,恍然,可能这一档多是这类书籍。
管事随意袖手,那书便自然落在他的囊中,一众忙碌下人,没一个注意到了,或者注意到了不敢说,等他走了,众人忙碌的身影都稍稍停顿下来,大有松一口气之感。
“这可真是越来越不怕人了。”
有下人在一旁碎语,旁边儿的下人也跟着小声附和:“他怕什么,再过一阵儿,他的职位就要换了,这烂摊子,不定栽到谁的手上,不看他进来都来了多少次了吗?只当别人是傻子,也不知道有什么靠山… …”
话语之中带着酸气,这样的话题最容易惹人同议,旁边儿一个下人也凑头过来说:“他做初一,咱们做十五啊!”
他怕是早有心思,这般说着话,脚上轻轻一踢,就把那最开始说话的人踢了个跟头,摔倒的那一下,一个水盆也跟着翻了,水花四溅,周围的一众书籍就遭了殃。
“啊,这可怎么办啊!”
那人傻了眼,再看踢自己的那个,就想上去拼命,那人嬉笑道,“别急,我们都不说,不就行了?”
管事已经离开,这处房间之中,就他们三个,若是同流合污… …眼神对视,都有几分意动,还是最先提议的那个,动作快速地把书册一卷,塞在了另两人怀中,自己也捡起一本塞在裤腰里,顺便紧了紧腰带。
“这若是被发现… …”有人心有顾虑。
“他自己的屁股都不干净,敢让人细查?”那提议又动手的人胆子极大,这般说着,又往怀里塞了两本,拍拍胸膛,看着不显眼,这才皮赖一笑,“吃糠吃肉,可就看这一回了,这机会,可是过了就不再有了。”
见他如此,另两人也不再犹豫,赶紧又捡了两本入怀,学着他的样子藏好,再找些纸张浸水糊成一团放在原位,只当那些书已经毁了。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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