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听得微微点头,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穿越到古代世界的小白了,对很多事情都有了更深入的看法,谁说普通人就一定善良呢?是, 他们可能不会做杀人碎尸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但在热情之外想要占点儿便宜,在有机可趁的时候果断下手, 谁又能说什么呢?
按照纪师傅的说法,造桥看似造福一方, 可也侵占了不少人的利益, 又怎能不让那些人联合起来,一并对抗呢?
即便是现代,钉子户之类的问题也从没少过, 那还是有补偿的, 不过价码不够罢了。
古代,可没谁会给补偿, 造个桥,又不是强行占房子, 能补偿什么呢?
那些被影响了生计的人,谁能看到他们的短期利益呢?
“师父放心, 我知道的。”
纪墨一脸慎重, 分明把这话听进去了。
纪师傅看他小脸煞白,只当吓到了他,忙又缓和了口气安慰说:“也不用太怕,也有人支持的。”
话题就此转到了好的那一面,也是为什么纪师傅他们造桥还能有额外收入的一面, 那些有远见的村长族老, 会看到桥修好后方便交通带来的利益, 而那些在附近安家的商人,更是操心这桥的质量问题,前者不过是提供一些更好的吃食,后者才是真真正正能给足好处的。
要想马儿跑,总要给吃草。
要想桥造得坚固耐用,不会在短暂的平稳之后出现什么问题,总会多给一些“贿赂”,让造桥匠更加用心。
这些人不是不知道官府也监督桥的质量,但对他们来说,与其信任官府的追责到位,不如让这些人造桥更用心便宜,怎么说呢?就算追责了,也是出事之后,而一旦出事,损失人损失货,无论哪样都比这时候付出的些许辛苦费更多。
商人财力雄厚,花点儿小钱买个保险什么的,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愚蠢的做法,他们更懂得风险和成本之间的关系。
而对造桥匠而言,有了商人的支持,有些事情也很好办,比如说一些材料上,就有渠道可以联系更好的,在这方面,有些商人还有为家乡造福的意思,会不遗余力。
那些富贵还乡的,也多有修桥铺路之事,这一次认识了,见得他们造的桥好,下一次就会主动联系他们去造桥。
官府的任务之外,纪师傅是能够接这些造桥的活儿的,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够积攒下身家的原因,否则,凭借官府那些饿不死的工钱,可就真的是饿不死而已。
总的来说,纪师傅并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造桥只是因为会这个技艺,并以此技艺谋生罢了,所以,那些乡人真心的感谢,在他而言,多少有些受之有愧。
说过这一段话题之后,纪师傅就把话转到了造桥技艺上,先从木头教起。
“… …顺纹的木料最抗力… …”
过于朴素的话让纪墨不得不多想想,看纪师傅拿起手中木头的比划模样,方才恍然,哦,这说的是抗拉强度。
木料作为建材发挥作用,在那些不太需要注意纹理的地方,几乎都可随意,最多是出自美观度考虑,会做一二调整,但在这里,在造桥上,所需要考虑的方面就要多一些,这样的木料能够禁得住多大的力。
这其中,应该是力学有关知识和运算,但对纪师傅这样未必会写自己名字的人来说,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也许能够算一算,但其上的什么力学原理,力学公式之类的,他就都不了解了,他所知道的,就是自己那一套最朴素的做法和选择,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纹理的木料,不选择那样的?
这个知识点,可能是他的祖辈,经过无数代人的试错,方才以实践得知的,然后以之作为传承的技艺,一代代流传下去,只要想到这其中有多少个排列组合,就知道这项技艺的来之不易。
这项技艺之中的一部分知识,如同纪师傅此刻随口讲出来的顺纹被选择的原因一样,成为普通的能够被传授的知识,而另外一部分知识,则是那种带进棺材都不想给外姓人的知识,因为其难得程度更甚。
“… …能这样… …”
纪师傅拿着节树枝比划着,好似要折断一样,弯折着树枝,一点点加深的弯度在一定程度之后终止了,纪墨看着,知道那特意放缓的速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双手感知那种弯折的程度,卡在一个进一步会直接折断的边缘上,让树枝呈现出最大程度的弯度。
这体现了木材的抗弯性。
“… …还能这样… …”
作为教学的树枝被再度换了个形状,像是从山峰到低谷,下压的力道让树枝呈现逆向的弯折。
这展现的是木材的抗压性。
另一个木材的优点就是跨度长。
想想一根木料的长度,再想想想要达到这样的长度,需要多少石材,这就是木材的优点了。
“木拱桥算是简单的… …你先学会这个,再学石拱桥。”
纪师傅对纪墨的安排很清楚,从易到难,他是真的想把纪墨当做传承所学技艺的弟子,所以教授的时候也考虑到了很多方面,之前的那些弟子,迫于各种各样的关系收了下来,不是不教,但比起这种需要传承的弟子,到底还是少了些思量,基本上就是做什么就让他们学什么,学成什么样,会不会觉得太难,有什么不懂的,想起来了问一问讲一讲,想不起来,纪师傅就不理会了。
弟子当然也可以提问题,但纪师傅是会挑着回答的,有些太简单,觉得这都不会还要问,可能还要顺手给对方一顿好打,希望打出一个聪明脑子来。
有些太难的,觉得走都没学会就要跑,一点儿也不脚踏实地,可能就会训斥一顿,再把人赶离眼前,免得看着心烦。
若是没拿捏好问题的难度,那就是送上门找骂找打的,有些弟子胆子小的,见到师兄师弟被这样骂过打过之后,有问题也憋着,不敢问了,只在之后认真看,认真想,若是实在看不会,想不明白,也只能压后再说了。
更大的可能是压着压着,就成了陈年的污垢,连自己也懒得清理一新了。
这种教授弟子的方式,分明就是没用心,但对纪墨这里,明显不同。
葛根在一旁看出来了,心里头有点儿酸溜溜的,嘴上也说:“师父可太偏心了,怎么不见对我这样细心呢?若是早也这样教我,我肯定早就出师了。”
他是跟着纪师傅时间比较久的,说是大师兄,也只以纪墨看到的算,在前头,其实还有出师的,不过这种出师的也就不论什么排行了,再一个,造桥匠注定不可能扎堆儿,天南海北的,以后再见也难,他这个不知道是第几的师兄就进了位,成了大师兄了。
“你有墨儿聪明?”
来自师父的鄙视,总是如此直接而戳心。
葛根瞪大眼睛,跟纪师傅抗议:“揭人不揭短,师父你可太过分了。”
“哼。”
纪师傅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儿,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往回走,纪墨倒腾着小短腿儿跟上,还别说,这边儿的气候真的太凉爽了,在河边儿站了这半天,裤腿里都是飕飕冷风。
葛根也不在乎师父的冷脸,忙跟在后面,路过豆腐摊的时候,还不忘买了一块儿豆腐拎回去让师娘做菜。
他这样的弟子是住家弟子,给师父交了学费之后,往后几年都是跟着师父吃住,什么时候出师什么时候算完,每天做的活计,师父看着不错,给句夸赞就是了,手头上的零花钱,要么是跑腿费,要么是随意接的零工,只要能做好,不至于给师父丢了面子,师父也不会管他做什么,不会从他手里抠钱。
其他那些弟子,就要隔一层,并不跟着师父吃住,只在造桥的时候招呼一声,集齐人头就走,之后就如同搞工程的成日都跟农民工聚在一起一样,他们就会开始一段时间的集体生活,当然,若是有离谁家近,指不定都去谁家借住。
这样子也有几分四海为家的意思了。
所以,哪怕弟子和弟子之间有差别,但相处时间多了,彼此也像是兄弟一样,互帮互助是没话说的,便是葛根,这会儿口头上表现自己的醋意,好似在嫉妒纪墨的待遇好,其实,也没那么在意。
自己是个什么料子,第一年看不清,几年下来还不清楚吗?这造桥的技艺,又不是光会下苦功就能学会的了,还要有脑子,在这一点上,师父又没说错。
认清了自己,承认平庸,也没什么难的,重点就是混口饭吃,葛根倒觉得纪师傅不错,不会无故打骂,也不会把自己当下人使唤,更不用他每日里端洗脚水伺候,这样的师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跟着当一辈子弟子,吃住不亏,求什么呢?
很有点儿不求上进意思的葛根跟纪师傅反而更亲近了一些,说话做事,都透着那种熟稔,若是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是纪师傅的儿子,倒是纪师傅的两个儿子,纪墨见了一回,总是有些距离感,一个笑得亲却说得谨慎,生怕应承了什么吃了亏,一个连笑容都欠奉,拿礼仪拉开距离,只怕被沾上了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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