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 任何说简单的事情都未必真的简单。
正好纪墨钻狗洞进来的那个院子里的小犬到了训练规矩的时候,大人便带着纪墨一起来了。
这种训狗的法子,说白了, 也没什么稀罕的地方,做得错了打,做得对了赏, 特意没有喂饱的小犬本来还有些游离散漫,但在食物拿出来当奖品之后,一个个便都嗷嗷待哺了。
一双双黑琉璃一样的眼神儿看过来,清澈得仿似能够看到自己的倒影, 再有蓝天白云做底,真的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命令要简单。”大人说着对小犬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命令道,“卧。”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很难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手势这个东西,还是比较直观的, 几个小犬就做对了,几个还有些茫然,站着甩尾, 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还歪着头看, 似乎在问,你在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更有一个, 懒洋洋的, 好似完全没有被一旁喷香的食物激励到, 一开始就是卧姿, 这会儿也不准备改,半眯着眼,好像随时都要睡着一样。
然而,对了就是对了。
“对了就要赏。”
大人说着,让纪墨分发食物,一份份的食物是压制成圆形小饼干模样的,纪墨拿在手中分发,并没有漏了那条懒洋洋的小犬,对方吃东西的时候舌头一卷,还在纪墨手上划了一下,像是连碎屑都不放过的贪婪。
第一次,做错了的那些小犬并没有得到惩罚,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它们,还有两个在纪墨分发食物的时候凑上去要抢夺的样子,被纪墨一掌按着脑袋,推远了。
“呜呜… …”为什么不让我吃,你不爱我了吗?
最近好长一段时间,喂食都是纪墨来,纪墨对这些小犬熟悉,这些小犬也对纪墨熟悉了,有小犬就会对着他发出稚嫩可怜的嘤嘤叫声来,同时还伸着小爪子扒拉他的裤腿,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低头俯身,把手臂放低,让掌心的食物呈现在它们的嘴边儿。
可惜,妄想终究是妄想。
“卧。”
大人第二次命令,声音严厉,这一次,有聪明的小犬已经会顺着手势而动了,剩下不知道动的就几个,也有好运蒙对的,纪墨就看到一只小犬,正好后脚绊前脚,把自己绊摔了,噗通一下,四舍五入,也算是完成了一个卧姿。
它自己还蒙着,等到纪墨发下食物来的时候,简直是喜从天降,不知道为什么对了,但,有吃的就对了,干脆连起都不起来了,直接就着那样的姿势就吃,那腿还在下头窝着,看着就不舒服,它竟是毫无感觉一样,动也不动。
像是生怕动了就不能吃食物了。
那样子,差点儿让纪墨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但在来之前,大人就说了,在它们没有全部完成命令之前,绝不可以露出笑容表示自己态度柔软,否则,等待的就是这些小家伙得寸进尺的顽劣了。
事实上,对它们来说,那也未必是顽劣,就是天性而已了。
本来就是不同的物种,指望对方听懂你说什么,还不如让它们明白命令是什么,照着命令做有怎样的好处。
即便已经拿着棍子,表示做得不对可以打,但纪墨看得出来,板着脸的大人也是喜欢这些小犬的,重复了几次命令,没做对的很是亲和了。
而他明明对纪墨说的是做不到就要打,之前还让纪墨担心了一下,若是真的打了,会不会让这些小犬受伤?
在古代想要维护人权都不容易,更不要说狗权了,随便就能被列为“损耗”行列的小犬,它们的命重要与否,全看养护的人是否在意了。
院子里头为小犬准备的房子很好看,像是人住的房子的缩小版,还有如同栅栏一样的小围墙,在小犬幼小的时候,这些小围墙还能困住它们,圈定一个活动范围,等它们大一些,这些就是可以一跃而过的障碍物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狗都能如此,这些小犬之中还是有一些是属于小型犬的,以后可能依旧会受困于小围墙。
平时并不见小型犬与大型犬一起活动,大型犬还能充当巡逻护卫,教训一二胆大包天胆敢□□而入的小偷盗贼之流,用以威慑。小型犬就只有卖萌一个作用了,在不咬人不抓人的情况下,它们连基本的威慑力都没有,充其量是能够尖叫,充当一下报警器而已。
但被培养得亲人的小型犬往往连报警器这个任务都做不好,古代的大部分人家,都会豢养看家护院的狗,盗贼之流,也懂得用下了药的肉来诱惑狗,大型犬能够坚定不被诱惑,小型犬就不一定了,无论何时,它们似都有几分贪吃,被人投喂收买之后,还会近乎谄媚地给人领路,甚至能够误导大型犬,让它们以为这算是主人家的客人之类的,不会轻易驱逐。
这些事情,大人讲起来的时候都有些无奈,“总是难堪大任。”
这话对小型犬的误解恐怕有点儿深,小型犬之中也有能护家的狗,不过可能不在这里罢了。
珍宠园的定位就是为主人家培养能够养来一乐的宠物,宠物的定义是什么,长得好看会卖萌就好了,其他的,看家护院自有专门的护院来做,就是真的要用到狗,恐怕也是斗犬之流,而不是这里这些玉雪可爱的小家伙。
既取了“可爱”“好看”等无实用的附加值,并着力培养它们“乖巧”“听话”等特性,再指望它们能够当个人似的,保卫家园,打击盗贼,是不是想得太多?
便是那些大型犬,纪墨敢说,最开始肯定也不是就是为了往护院方向培养的,只看它们“帅气”“英武”的外表,就知道充当某种门面排场之类的,也是好材料。
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柔弱之美,若有昂扬汉子,也会有人乐意俯首。
上午的训练没有进行多长时间,这种训狗的法子,讲究的就是一个火候,不可急躁,想要一天之中就让它们令行禁止,也不是没有法子,却要残酷许多,损耗也会加大,最后训出来的,真就是个门面,那种情绪上的差别,主人家可能不在意,大人还是会很重视的。
“这些家伙,就跟人一样,你对它太好了,它便得寸进尺,总让你无法命令,若是对它太差了,也不是不行,损耗上一些,看到同类死了,它们也会知道怕,学会如何听命,短时间看,也是个速成的法子,表面光,且能看一看了,长久看,放在贵人身边儿,那是不成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被反咬一口,到时候若是伤了贵人,你这边儿也是要跟着掉脑袋的。”
这可是看多了的经验之谈了,当年的珍宠园落败是多方面的,其中的一条原因恐怕也有这个。
何玉柱还记得那时候多少人被拉走再没回来,一声声“冤枉”绝望得让人午夜梦回都是一身冷汗,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幸得不是自己。
珍宠园的落败,后来的待遇越来越不好了,于老人那样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接受的深仇大恨,但对何玉柱这等只想要平安的人来说,便是少吃两口,得个清净也很好了。
这一份逆来顺受也在之后延续下来,成为他平稳到今日的法宝,没了老人在上头,再没了主人家的看重,日渐落寞的珍宠园没有被彻底取缔,似也因为有些人不想多生事端,反正养着也跟没养似的,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关系。
倒是提起来,难免要提起前事,若是哪位主子还记得,多一句嘴,指不定就要让珍宠园翻身了。
所以,何玉柱的安静,竟是意外遂了某些人的意,再没几个惦记这个还存着名的珍宠园了。
“哦。”
动辄就是“掉脑袋”的话,头回听还有些敬畏,后来听得多了,反而没什么差了,纪墨心中默想,这主人家还真是强势,动不动就杀人,感情古代不做计划生育的好处就在这里了,总也不怕没人给他们杀。
心中便是有些不满,却也没什么法子,凭借现代学的那点儿政治知识就想要改变古代的社会形态,彻底打掉那些阶级的存在,让天都翻个个儿?听起来是挺热血沸腾的,人定胜天,提前解放人民了,然而真正想起来,若是不碰上一个好时机,天灾**什么的,想要举起人民起义的大旗又谈何容易?
那是能够让人奋斗终生的事业,也是需要一二代人的流血牺牲才能改变的变局,仅凭纪墨一个,便是掌握着自以为更先进的思想,也要看看那些得过且过,为了一口温饱接受压迫的人民愿不愿意听一听了。
不到一个时期,想要让某些存在消失,真的难如登天。
往好处想,也是多亏了这些人的损耗,才能让后来者引以为戒,在多少多少年之后,终于觉醒了反抗的意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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