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繁华气象果然是不同的, 高大的城墙,气派的宫城,还有那宽敞的街道,及街道上人声交织的铺子, 来来往往, 络绎不绝, 路人轻松的笑谈, 衣袖轻盈的拂动,脚下轻快的步子,都让这个都城有着向上而勃发的气势。
观想法已经废了, 来到新世界也没再修炼, 但纪墨的某种感觉却残存下来,看到这里的第一眼, 就感觉这盛世繁华必然还要持续很长的时间。
那种蕴藏在内的生机,是会让人见之即喜的。
纪家的人早在城外接洽, 进了城, 一路直接到纪家的宅邸去了, 都城地贵,纪家的宅子也有些年头了, 却较为偏,并不在紧邻宫城的那些好地段上,由此换来较大的面积,庭院深深,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气派。
之后的几天,纪墨随着纪父一起, 拜见这个, 拜访那个, 也并不是他被带出席,纪家的儿女都有,儿子随着父辈,女儿随着母亲,一前一后,同进同出,两处开席。
这些必不可少的交际应酬上,纪墨就是一个背景板,作为庶子,他连被介绍的时候都是跟着其他诸子一起,一句话带过,纯粹是出个人头,展现一下家族的繁茂之势。
不会有人特意介绍他给人,也不会有人特意问他学了什么,跟谁学的。
纪父是跟玄阳先生一起来到都城的,但两方入城之后就分开了,这一路上,不知道玄阳先生是否跟他说过自身的谋划,总之,之后不复相见,也不显热络。
在小地方的时候,一个真正的士族子弟,还是王家那样的大士族,是足够让纪父高看一眼的,可来到京都,真的见识到来往的士族子弟有多少之后,那样一个年轻面嫩,撑不起场子,所学又无用的王子楚,就不那么引他重视了。
尤其是纪父探听了王家的些许事,没听到王子楚相关,就更加谨慎,有玄阳先生在,对方的血脉出身应该不假,但这般隐晦,必有什么不可说之处。
事实也正如所料。
没几日,王家的丑闻就爆出来了,几乎是爆炸性消息,这样的大士族,竟然还有这样大的事情,简直… …
王子楚的母亲,那位曾经默默无闻的马氏女,来历过往都成了世人的谈资,男尊女卑,世人对女子总是多有苛刻,更苛之处,女子对女子也是如此。
当还有男子不怀好意地揣测那位的姿容绝丽的时候,已经有女子对其孝期违礼之事大加鄙夷,大有“你穿的少,你被人劫色说不定还是自己乐意”的那种意思,言语之中没有一个脏字,却着实让场面很不好看。
再有当年王家,不知道是疏漏还是故意,赶在百日热孝之内把马氏女迎娶进门,好听的说是两个情缘早定,如此方便照顾,不好听的只说是再不紧急,恐怕就说不清孩子是谁的了。
这一段时间上的细节被翻出来,连王子楚的身世,也让不少人跟着质疑。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这洪水滔滔,还是王子楚自身引爆的,王子楚在公共场合与王父父子相认,戳破对方一直想要忽视的某些污点,同时也点燃了那记忆的□□,王父当场昏厥。
当时场面,据说一度乱得难以收拾,口舌快的还说了王子楚身边儿那个小厮是如何谴责王家,谴责王家继室所为,以及兄弟同娶姐妹,姐姐还曾是小叔青梅竹马之类的事情,大有“大被一遮,谁知内里”的意思。
言语之中不乏影射马氏女是被那一对儿奸情败露的谋害而死的意思,因是这般所以曾经拒婚的王父才会娶了青梅的妹妹,心虚遮掩之余,未尝不是个替代… …
这些言语,便是当事人不说,外人听了也会产生联想,更何况当事人也有此意呢?
亲子出首,差点儿要弄出来滴血认亲这等不知是膈应活人还是恶心死人的事情,一时间,沸沸扬扬。
“那王子楚是你师?”
纪墨的兄长如此问着,他的眉头皱着,言语之中颇有些不喜,如此绝情之人,显然不是如今倡导的世界观,太过偏执了。
“是。”
朗朗而应,纪墨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兄长是继室之子,鄙视庶子总还是有资格的。
“莫要学他如此,自绝于世。”
这一声却是有些宽仁叹息,似感慨对方处境不好,这般无异于自掘坟墓。
没有想象中的刁难嘲讽之词,预期落空,纪墨一时不知该不该欢喜,兄长不是刻薄之人,传统礼教教导出来的学生,就算不是多么优秀的良才,也不至于真的如同朽木。
尴尬转为好奇,纪墨问:“怎会自绝于世?”
现代人的法制观念,大概是因果相还,杀人偿命,把所有内幕都大白于天下,公开透明,接受舆论监督,方才不枉自己受到的委屈,得到了一些舒缓,能让心情畅快。
快意恩仇,报了此仇,天大地大,天下何处不可去,哪里来的“自绝”之语?
“他姓王。”
兄长的回答饶有深意,见纪墨还是不解,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让纪父给他加了礼教课,表示他无君无父,实在应该多加管教。
这个背后黑状告得,硬生生把纪墨禁锢了几天,活似禁闭,惹得那位被养在祖母身边儿,真正无君无父的庶子过来嘲笑了几次,这位刚见纪父就曾说过那不是他父亲,七叔才是之类的话,纪父的脸因此黑了好几天,这等话语都说了,还不是“无父”吗?竟不用加功课!
怎么到了他这里,规规矩矩行礼,从头到尾都不曾违逆谁的意思,倒成了无君无父了?
“为人,全无敬畏,不可取。”
这一句话就把纪墨通往名士的路给毁了,若是对旁的有上进心的庶子来说,恐怕是天塌地陷不足以形容的绝望,于纪墨来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果然,还是这位更懂文化的兄长厉害,一出手就把人摁死了。
好在,他本来也不准备往这个方面出头,作品流传的时间,也许跟名气有关,却不是直接的关系,名气可不能保证一些东西不会腐烂,更不要说,名气也是会变的。
多少画家,生前的时候穷困潦倒,并不出名,死了之后反而成了著名画家,供世人敬仰,连同那些曾经被随意丢弃的画作都卖出了天价。
纪墨不指望天价。两条路,一条是老路子了,把作品放入某个大墓之中等待重见天日的一天。若是这个大墓保险,也能够埋好些年,平稳度过。有了建造陵墓的经验,逆推挖墓,他还可以自己来做,更加隐蔽。去找个以前的大墓放进去,说不得后世专家挖出来,在年代断定上还要费些工夫,明明是之后画的怎么就在之前的墓里了呢?
另一条路,找个最大的收藏家来被妥善珍藏,这种路就很险了,当世的收藏家未必能够安稳到后世,更不要说家族传承之中必然会有的动荡波及,败家子把价值千金的字画换做百两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的,总有风险。
具体如何取舍,到时候再看。
现在么… …
即便不许外出,纪墨也没停下作画,等到能出门了,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王子楚。
这个时候,外头的风风雨雨,小民口中还在议论不休,活似看了一场大新闻,新鲜刺激,上层其实已经平息了。
王父的那一段荒唐事,于女子来说是毁灭性的,于他来说,不过是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自己看开了也就好了,自己看不开,也就乱自家罢了。
王子楚该得到的其实并没有得到多少,父母在,无私财,王父上头还有长辈,他自己还是个小辈,没有多少钱财,更不可能给王子楚多少,最后分给他的那些,权当是就此分家,以后王子楚这个“王”再不与他们相关。
王父后娶的那位屡次出手,也被玄阳先生拿到了证据,最后一审二问,就把八卦的中心人物给牵扯进来了,派人偷王子楚画作的是王父那位青梅,后来的大嫂。
表面上端庄大气的大嫂没想到妹妹那般心机,暗藏了证据,被咬出来之后,竟是也不否认,直接就承认了,承认自王父独个找上门要求退婚让她颜面扫地的那一刻,她就想要他死了。
可惜,开始是做不到,后来是觉得直接杀他太简单,不够让他痛苦,而王子楚画画致郁,还没被早早阻止,一直被放纵着继续画,就是这位大嫂预留的折磨王父的手段,让他看着那些画发疯可好?
比直接杀了更解恨。
这也是王父磕到头未死之后的路子了,在此之前,磕到头的那次,本来也是要杀他的,哪里想到… …
这些事大约憋了太久,不能与人说,这位大嫂最后承认得痛快,也说了个痛快,痛恨王家所有人。
连同他的丈夫,王家那位据说雅致端方的长子,为人的确是雅致端方,所以即便娶了她这个续弦,却也觉得这是弟弟青梅,并不愿触碰,无论她如何说已经放下,都觉得她是虚言伪饰,并不信任。
内宅的权力,从来都不在她的手中,连那长子身边儿的丫鬟都比她更得脸的样子… …
凡此种种,足够让人恨,也足够让人起杀心了,而她一辈子不痛快的原因,始作俑者自然就是王父了,若不是当年他们两小无猜被那长子看在眼中,膈应心头,又岂会有后面的有心冷落,多年无视?
这一番剖白可真是把王父刺激大发了,约莫是以前头上的伤就有淤血在,堵塞了记忆,现在么,再次昏倒之后再未醒来,不过几日就办后事了。
大戏随之落幕,王子楚随玄阳先生客居某道观之中,山中清幽,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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