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路是早就定好的, 一行人藏起来的工具和吃食, 虽不多,却能够让众人轮流干活,堵塞的山洞很快就被挖通,从山上出来的时候,他们还能看到下方正在退走的军队尾巴。
“所以,他们不用殉葬?”
有人发出了疑问。
张楚是纪墨的弟子,而纪墨又是机关总领, 这二十多年, 指挥机关师和工匠们做了不少事情, 大家都已经习惯他的领导了,连带着张楚, 也如二把手一样被信赖着。
有什么问题,大家都习惯询问张楚。
“他们又没参与修建,连里面的机关位置都未必清楚,当然不用陪葬了。”
无需张楚回答,人群中, 就已经有人说出了可能的答案。
“总还是需要守陵的吧!”
有人这样说了一句,这也是一般的思路。
张楚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扭头找了一条路, 指点着大家该如何逃生, “这里师父曾经来看过, 从这边儿走, 绕过前面, 也能出山,就是路途远点儿,大家带好东西,若是遇到什么,直接放箭。”
机关师们这些年也不是仅仅只做了陵墓机关,闲下来的时候,还做了袖箭,绑在胳膊上,哪怕不会瞄准不会射箭的人,都能够用机括机关来发动袖箭射出,准头也很容易找,手指向的方向就是了。
只要不是愚笨得非要在发射暗箭的时候手掌张开挡住暗箭飞射轨道,就不会伤到自己。
如今活下来的这些人,人人胳膊上都绑了袖箭,有的还是两臂都有,若是碰到一二野兽,群攻之下,也不会全无活路。
张楚曾经在山中生活过很多年,哪怕没有往深山之中跑,却也对山路颇为熟悉,如何分辨方向,如何找路,如何避开野兽,如何找到吃的… …多少年不曾捡起的知识以为都忘了,再次回到这个环境,才发现历历在目。
山脉幽长,从另一侧翻山越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张楚在领路的过程之中加深了自己的威信,等到出来了,他们这些人也没有就此散了。
二十多年,纵使亲朋故旧还在,也已经难以寻觅,人生就这样过去了一半,剩下的这些人,少有年龄在三十之下的,与外界脱离已久,也没什么力气去寻故乡了,在张楚的带领下,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他们人多,直接就成了一个小村。
张楚以前不管事儿,不代表不知道村长该怎样做,他带着人去了几次附近的乡镇城市,或收留或买卖,带回来了一些女人,还有被遗弃的女婴,有了女人加入,这个村子看起来就更加普通了。
因这些女人都是陆陆续续来的,所以少有人知道这里最开始是怎样的,慢慢地,竟是这样繁衍生息下来了。
官员们对这样的村子,一向是放任自流的,田荒废了没有人会去理会,有人种了,就有人过去收税,只要不耽误税收,他们还巴不得这样的村子多一些,管他到底多长时间形成的。
这些零星历史,或许只有那些族老才会多写上一笔。
而对大部分不爱远行的古人来说,听到山中原来有个什么村,只是之前不与外人交通之类的,也都觉得很正常,无人会去质疑。
为了隐藏身份,工匠和机关师们少有重操旧业的,张楚没有改行,他们想想一个村子有个会做点儿东西的,其实也不是坏事儿,也没多劝。
那些女人们,本来就见识短浅,又习惯了以男人为天,日常生活之中,看到男人随手就能修整东西,做点儿什么,也只觉得男人能干,不会去想对方以前是不是还做过这样的行当。
改为种田的一村人,开始都很辛苦,后来渐渐也好了,这个时代,真正脱离农田的工匠和机关师也是少数,这些农家活,多少都会干一些,慢慢干下来,也熟练了。
张楚跟着其他的村人一样娶妻生子,孩子大了就教他做机关的手艺,比起种田的辛苦,做机关显然省事儿多了,那个叫张生的孩子也有一股聪明劲儿,就这么把手艺学下来了。
在张楚故去之后,张生收拾他东西的时候才发现一个极为精致的微缩模型,是一条山脉被刨开的样子,里面的种种布置,他不能看明白全部,却被中心那涂成黄色的棺椁晃了眼,是陵墓!
“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张生看着皱眉,还在想以前怎么没见过,有小伙伴看到他半天不出来,过来寻他,直接进了屋,见到这东西就是两眼放光。
“我就说么,老头子肯定藏了东西,这不就是!我家也有这东西,不是一样的,等着,我拿给你看。”
他自说自话着跑开,不一会儿就偷偷摸摸拿着一个布包进来了,打开放到桌上,竟然也是一个微缩模型,并不全面的微缩模型,比起张生手上的那个,相差仿佛,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但中间那个棺椁所在,一模一样。
“这是… …”
张生疑惑,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也不知道竟然旁人家还有类似的,是父亲做的吗?
小伙伴的父亲早就故去,似乎也不是做手艺的,怎么会留着这样的东西,这种看起来就不便宜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
“嘘——”小伙伴左右张望了一圈儿,像是防着什么似的,小声又兴奋地说,“我早就觉得我家老头子藏着掖着了,我小时候就发现这个了,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好玩儿的,结果被臭骂了一顿,后来就找不到了,我还以为是记错了,等到老头子走了,我把家里翻了一遍,这才找出来了… …这肯定是个宝藏,老头子藏得那么严实,肯定非同小可,你看这个,这肯定是黄金做的!”
黄色的棺椁不知道用了什么颜料涂抹,好多年,竟是没有变色,像是融了金子浇铸而成的一样,让人看着目中就不由得闪动起了金光。
“你看,布局都差不多的,我有,你也有,不知道谁还有,说不定凑起来,咱们就能去挖宝藏了!”
不是认不出那微缩的棺椁是放尸体的,但,能够挖空一座山,弄出一座城,还有这样精致的留证,怎么可能不是宝藏。
虽然不知道父辈为什么不去挖掘,但,他们可管不了那么多。
村中的大人,当年从那陵墓之中逃出已经不易,又都不年轻了,再经过几年操劳,死去的都早,留下一群半大小子少人教导,又有几个定得下心去伺候田地。
他们当年为了隐蔽,选择建村的地方本来就不是很好,周围少有良田,辛苦一年所得也就勉强够吃,若是交了税,还会更少,幸好还能靠山吃山,弄些陷阱机关捕猎填补亏空,否则也不知道几个能够健康长大。
知道田里出产不多,那些年轻人又有几个愿意继续种田,有能耐的,自己找着外头的出路去活了,没能耐又不愿意出力的,就成了村中的混子,成天闲得慌。
张生还没说什么,小伙伴就说了自己的调查结果,他早有心思要一笔快财,既然猜着这是宝藏,怎么会不探究,村中还剩下的老人不肯说,他就找那些同龄人去当家贼,一来二去,竟是不少人家都找到了类似的物件,算是把他们串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 …我以前还问过你,你都说不知道,没想到竟然也有,既这样,你也加入我们吧。”
小伙伴说得信誓旦旦,等到张生真的加入之后,才知道小伙伴才不是什么大智若愚,暗中串联的那个,不过是被别人串联了,然后又充老大拉自己入伙罢了。
串联他的也是村中长大的孩子,当年算是个能耐人,去了外头闯荡,一度还锦衣还乡,让人颇为羡慕,哪里想到,一朝落败也是寻常,按照这位大哥的话,就是外头的人都欺负人,不讲道理,他是想要好好做生意的,奈何上头官府和大商人层层压榨,硬是要把人骨头都炸了油,他不想那么窝囊,一辈子当孙子,便干了一票大的,回来了。
其实就是回来躲着了,指不定还被官府追缉过,这些事情,他不会说得直白,张生也能想到。
不仅是张生,其他人,也不是想不到,但跟着这样敢干大事的大哥闯荡,反而更觉得心安。
穷人一身胆,不说把皇帝拉下马,发一笔横财总也碍不着谁吧,人死都死了,还占着那么多钱财,不是找事儿吗?
“怎么样?”
小伙伴兴奋极了,一副要去创业的积极样儿。
张生有些迟疑,抿了抿唇,看着众人看过来的目光,最终点了头,他害怕自己若说不干,这些人能撕了自己。
准备就绪之后,他们才发现事情并不好干,在他们之前便有那监守自盗的军士后人已经在做同样的事情了,不经意暴露目标相同,两拨盗墓贼就对上了,开始了各种明争暗斗,个个都把那处宝藏视为囊中之物,要先想法儿打击对方,闹得大了,又有道上的兄弟闻风而动,让这浑水更浑,身处其中,竟是看不清彼此了。
几个微缩模型,一度成为消息泄露的源头,一度也成为其他人的线索,到了最后,找到宝藏地点的几波人,不期而遇,被机关难住,不得不联合起来,一起破解机关,那时候,张生早已故去,张生的后人跟着他们,又付出了不少代价,方才真正打开了那口黄金棺,得到了宝藏。
他们之中,很多人的初衷早就已经不同,这一座陵墓所代表的意义,也再无人知晓。
时如烟,过眼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