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木几年前就不在家里开饭了, 他家中人似乎也没关心过他在哪里吃饭,纪墨却是知道的, 跟了曹木一段时间之后, 中午的时候曹木就会带着他去山上,发现那山中小屋的时候,纪墨有一种发现了宝藏的欣喜。
“师父, 师父, 你中午就在这里休息吗?”
“是啊, 在这里吃饭。”
曹木没让纪墨进屋,就让他在门口等着, 木屋附近都做过一定的清理,连杂草都没有的, 更不要说蛇虫鼠蚁之类的了, 树木都还隔着一段距离,几个已经生了青苔的木桩如天然凳子一样。
纪墨看着有趣,也没贸然坐上去,生怕什么虫子给自己一口狠的,带了毒,站在外头老老实实地看了看周围,曹木没让他乱跑,他就真的没乱跑。
屋子里, 透过木板缝隙, 看到纪墨听话的样子, 曹木的唇边儿有了笑意, 他从屋子里面取出了干粮来,是提前做好的死面饼,也就比石头软点儿,又有一竹筒的水。
“这些不好吃,就不给你吃了,你都吃过了吧?”
曹木出来随口说着,自己在一个木桩之上坐下,那个木桩纪墨也注意到了,比其他的有些光泽,可能就是经常坐跟衣服摩擦的缘故。
“嗯,吃过了。”
纪墨每天跟着纪大郎来来回回,不可能当天中午就回家,干脆就晚上才回去,中午那一顿纪母不放心岑木匠家的饭,早上特意准备出来馅饼之类的,快中午的时候,纪大郎借用岑家的火,稍稍热一下就能吃了。
一并准备的还有两个煮鸡蛋,一个纪墨吃了,另一个来了之后就给了曹木。
曹木开始还以为是纪家给准备的,再跟纪大郎交接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不要给自己准备鸡蛋之类的,受之有愧,哪里想到纪大郎一脸惊讶,两个一对词儿,曹木才知道鸡蛋都是纪墨的口粮。
“有了小的,大的就不招人心疼了。”
纪大郎说着,像是在说自己,其实他刚去岑木匠家的时候,纪母也曾这样为他准备吃食,后来才渐渐改了。
知道是纪墨自己有心,曹木只觉得后来再吃到的鸡蛋都更香了。
几口吃掉饼子,喝了一竹筒的水,曹木抹了抹嘴,再往屋里走的时候,就带上了纪墨,还叮嘱他在屋子里看到的东西都不能给人说。
“不说,我肯定不说,这一定是咱们师门的秘密!”
纪墨的眼睛都亮了,小孩子一样在嘴巴上比了个“×”,表示绝对不会说,谁问都不说。
在这一点上,他的信用是经过了曹木的考验的。
曹木笑了笑,带着他走进了屋子,屋子四面都没窗户,从外面看起来有些古怪,像是个牢笼一样,走进去才发现采光其实很好,窗户开到了房顶上,而四周的木板缝隙足够大,并不阻碍通风。
一张大桌子放在天窗之下,上面摆放着的东西被草席遮盖着,纪墨随曹木走近,看到他掀开草席,下面那张已经完成了外形的古琴就那样安静地躺着,没有华彩的反光,没有细腻的纹路,还处在加工中的古琴上还能看到一些木刺的残留,但,终于能够见到实物了。
纪墨有些感动,这些天顶着太阳来来回回送水什么的,都值得了。
“师父,这是什么?真好看!”
纪墨靠近了些,却没有伸手,他一向是个乖孩子,不得人说从来不会乱伸手的。
曹木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还是年轻,有些憋不住事儿,如今多了个经过考验的小徒弟,就想着显摆显摆。
“这是琴。”
曹木轻抚着琴身,没有上漆的木色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并不见多么华贵,反而因为未曾打磨显出几分粗糙来,但在曹木的眼中,却比任何的珠宝都更加动人。
“文王演易,武王立戈,采天时日月,夺星辰御守,内蕴五行,外合五音,启天承地,龙池凤沼,韵万象,而声传乾坤。”
“这就是琴,如天地,亦如人。”
说到“如人”的时候,曹木的声音低沉下去,那种纯然的喜爱之中似乎蕴藏了一丝复杂的情绪,眸光沉沉,有些可怕的感觉。
“听起来可真厉害啊!”
纪墨的夸奖一如既往地直白,没有对照的文字,他对曹木的那一段叙述之中听懂了大意,就是夸赞之语呗,其他的,什么龙池凤沼的,谁知道什么是什么?
舔了舔嘴唇,凤爪啊,那还真是好久没吃了。
“的确是很厉害,不是一般人能学的,以后,我教你制琴,如何?”
曹木的目光再次变化,对那琴似多了几分漫不经心,虚虚拨弄着琴弦的位置,那里还没有上弦,没有声音。
“好啊,师父制的琴一定是最好的。”
纪墨这般夸耀着,能被系统选中的师父,肯定都是有些特殊的。
这种听起来真诚而直白的夸奖,自认识纪墨以来,曹木总能听到不少,若说对方不是出自真心,在自己未曾展露制琴技艺的时候,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理由不断吹捧自己?若说真心,似也无处解释这般真心,偶然遇上的小孩子对自己都有这般真心,自己的亲人,却是真的伤透了人心。
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于脑中飞快划过,曹木一时没了说话的兴趣,摸了摸纪墨的头,让他乖乖在一旁看着,不要打搅,他自己就拿起工具,投入到做琴的大业之中了。
桌上摆放的琴已经做了一半,琴的外形已定,内部开槽开了一半,现在曹木就在开另外一半,各色工具轮番上阵,进行完一个大概之后,就开始细细修整。
修整之余他也会说几句,比如说现在开槽做的就是定音,琴声的音量音质,都是由这内部的槽腹结构决定的,槽腹结构的大小、比例、造型,以及所影响到的底板与面板的厚薄尺度,都会对之后的琴音造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可以说这里的好坏决定了古琴的灵魂。
“如人心好坏,是非黑白,都在胸腹之中,无人能够看透,我等制琴就是为了把这胸腹剖析至澈,如此,琴音才能宽广无暇,晖映天地,与自然相合,若君子之德,不骄不躁,不狂不怒,不与风云动颜色,不随雨雪化轻尘… …”
曹木的袖子挽起,臂膀上用力,小臂上的肌肉微微凸出,连面目都有几分狰狞之感,纪墨在一旁看着,看到的却是他目光之中的痴狂,对那还未完全成型的琴,他似已投入了全部的感情,像是在看着心爱的人,不能割舍,不能放弃。
制琴的时间不长,约莫着午休的时间过去了,他便把工具都放下,稍稍清理了桌面,把琴放置好,又把草席盖上,再踩着桌子,把头顶上的天窗关上,那一块儿黑毡布一拉上,屋子里顿时黑了一片,只有从四周木板缝隙进入的光,斜射的光只在四壁边缘明亮,中心还是黑暗。
“走吧,下午还要喂鸡。”
曹木准确地找到纪墨的位置,他还站在之前的位置上,就是视线被遮挡的时候也没乱动,这一点显然很让曹木满意。
“师父,我们明天还来吗?”
纪墨迫不及待,养鸡做什么,多耽误时间啊,下午继续制琴不好吗?
在以前,每天的种地显然不让纪墨喜欢,养鸡倒是难得的有趣了,起码可以逗着鸡玩儿,曹木从不拦着他,看着他惊得那鸡四处扑腾,也不说一句,倒是纪大郎看见过一回,回头告诉他,若是总是把鸡惊起,它就不好好下蛋了。
农家吃肉少,鸡蛋是难得的营养品了,更不要说鸡蛋是能够卖钱的,没有大规模养殖的时候,鸡蛋的价值也是比较高的,没有鸡蛋收入,对曹家那种情况,如雪上加霜一样。
后面纪墨就不敢胡乱撵鸡,笑声也少了,曹木还问过,知道他心中顾虑,只说:“没关系,去玩儿吧。”
那种哄孩子的样子,还让纪墨反复查看了系统,的确是“已完成”,那么,对方不可能不教授他相关技艺,难道是太喜欢他了,所以不吃鸡蛋也无所谓?
为这个,每天给曹木一个鸡蛋,纪墨也是心甘情愿。
两个下了山,约定好山上的事不往外说,纪墨就连纪大郎也没告诉,幸好他没告诉,他不知道纪大郎是个存不住话的,曹木特意找对方试探过,发现对方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当曹木在哄孩子玩儿,曹木对纪墨就更放心了一些。
能够有一个真心为自己,也让自己信任的人,对曹木来说是一种很难得的体验,他孩子心起,还抽空给纪墨做了一个小弹弓,下午养鸡的时候,就让纪墨拿弹弓打鸡玩儿。
“师父一定是想吃鸡肉了!”
纪墨回家之后,信誓旦旦地跟纪母这样说,想让纪母把家中做好的鸡肉分出去一些,他没说过曹木怂恿他打鸡玩儿的事情,纪母不明所以,只当是纪墨又想把家中的好东西分出去,那鸡蛋且不说了,她之后都会给纪墨多带一个鸡蛋,但鸡肉… …
“我这里还没得了儿子孝顺,倒让儿子先孝顺别人了。”
纪母貌似不满,但第二天,还是给纪墨留了一碗鸡肉带走,还让纪大郎盯着,别送人情还送出错来了,更不要被曹家的女人们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