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把他带回来了?”
纪辛看着面前灰扑扑的老头, 正是昨日把纪墨拦下的那个,他的额头还红肿着,似能看到昨日未曾擦去的血色,好些头发打结, 形容枯槁地出现在几人面前, 眼中一片灰茫茫的, 似再没了生机。
“也没办法啊!”
坐在阿列肩上的纪墨有些无奈, 说起来这老头求人也是怪, 他没有求自己所在部族的族长或族长儿子, 而是求了其他部族族长的儿子,这些部族的族长之间看起来有说有笑一起喝酒吃肉的, 可关系上, 还真不能说一点儿都没矛盾。
任何时候, 这种越级, 甚至是跨圈的求恳都显得可笑且容易触怒原籍领导, 他之前所在那个部族的族长把人带出来, 给了老头本来要求恳的那个部族的族长, 还嘲笑对方一句老头把女奴之子认成了他的儿子什么的。
那族长下不来台, 幸好当时还有本族的族长在, 不想惹祸上身,说了纪墨其实是族人的孩子什么的, 哪个部族之中都不乏女奴生的儿子被认回家中的事情, 一旦认回了, 不管是谁生的, 总是看孩子的父辈的。
如此一来,那族长也不好再说什么,总不能直接嘲讽人家的族人怎样怎样吧,干脆一推手,就把这老头给了他们族长。
一个疯老头,看起来也半死不活的,他们的族长压根儿没有要的意思,又觉得这事儿好笑,可能也存着点儿隐晦的看热闹的心,直接叫了阿列过去,把老头给了他,还让他谢谢那位族长,算是揭过此事,却也让这件事成为一段时间的谈资。
阿列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收下了,还要谢谢对方的慷慨什么的,因为一般男奴都是部族之□□有的,几乎不存在私奴。
奴隶在部族之中的升迁路,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只能凭借勇猛来立功,立功了就能成为战奴,比一般的奴隶待遇要好一些。若是被赏赐给哪个族人,还能跟着对方一起住帐篷什么的,算是其私有的了,以后待遇好坏,也看那个族人了,若是对方水涨船高,战奴自然也会更好,跟着的时间久了,说不定也能成为老管家一样的世奴,负责一些家中杂事儿,被对方的儿子女儿叫声叔伯之类的,受到些许尊敬。
部族之中,也是存在这样的世奴的,阿列带回了这个老头,想着的就是让对方成为这样的管家的。
把自己的安排说了,纪辛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听起来还行吧,对方年龄大,若是没什么坏心眼儿,他稍微尊重一下也不妨事儿。
纪墨更是没什么好置疑的,他自己连那些奴隶的升迁路都没搞清楚呐,也不乱出主意,他已经发现了,阿列是个好人,这样的人,没必要使什么坏心磋磨人,不必他多可怜那老头。
带着人回到帐篷前,纪墨被阿列从肩上放下来,蹬蹬蹬跑进去,见到阿家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阿娘”,阿家脸上立刻就笑开了花,招着手把纪墨叫过去,搂在怀里,摸摸他的小脸蛋,问着外面冷不冷,新衣服暖不暖之类的话。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很让纪墨受用,脑子里哪里还想着那老头,立刻答起话来,口舌伶俐,听着就让人欢喜。
阿列在帐篷门口踟蹰了一下,走进来,嘿嘿赔笑着,说了族长给了个老头的事儿,又让人站在门口,让阿家看了看。
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的阿家也没责怪阿列和纪墨,说:“你想的不错,咱们就这么安排着吧,对了,他不是为他孙子求医的吗?他孙子呢?”
阿家心思细,想的多些,不是那边儿故意扣着人,要做什么坏事儿吧。
阿列挠挠后脑勺,嘿嘿两声:“我没问,应该还在那边儿吧?”
阿家白了他一眼,这脑子!
也是习惯了,心中可怜这老头,声音略柔和地问:“你孙子怎么样了?还在那里吗?”
早在她提到对方孙子的时候,老头的眼珠子就再次转动起来,听到这里,忽而孩子一样,哇地咧嘴哭了,“死了,醒不过来了,死了,醒不过来了… …”
他哭得可怜,寒风之中,泪水还没流下,似就干涸,凝固在脸上,一道一道地,像是被刀刻出来了红痕一样。
老头哭得伤心,不能自已,一旁看着的几人,却是表情不一。
阿家露出同情的神色来,叹了一声:“真是个可怜人。”
这样大的年龄了,指不定只有一个孙子,流落到这里成了奴隶,孙子又死了,还有什么活头?
阿列没那么多想法,却也啧啧嘴,感觉有点儿丧气。
纪辛皱着眉,觉得这种哭嚎听起来就让人不痛快,他这会儿心里还是高兴的时候呐,可不想听这个。
纪墨同样是同情的,有点儿想要递纸巾,反应一下,自己连手帕都没有了,那就这么看着吗?好像也不能说什么了。
“别哭了,也许你孙子是回到天上了呢?他一定是天上最亮的星,上天都舍不得他落到地上的。”
绞尽脑汁,似乎也就能够这样安慰一下了,纪墨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儿小孩子特有的尖,一下子就刺到鼓膜深处,落到了人心里去。
可能是哭得失声,老头恰听到了这声音,看向了纪墨,跟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年龄,被冻得微微发红的脸蛋看起来也很像是孙子发烧时候的样子,他的神色都恍惚了,像是看到自己的孙子在安慰自己一样。
阿家见状也没多说什么,把纪墨往怀中搂了搂,就让阿列带着人去整理一下,凡是女子,总是看不得这般脏乱的。
阿列也有些不情愿,但这人给了自家,自家也不可能单独为他准备小帐篷,再把人赶到羊圈里睡,又像是对族长不满似的,只能跟其他人家的私奴一样,安放在自己帐篷门边儿的位置,就当是压了一块儿石头挡风了。
这样的人,若是把帐篷弄脏了怎么办?
“行吧。”
那点儿不情愿全挂在了脸上,阿列带着老头出去的时候还招呼了纪辛,让他去帮把手,万一这老头不听话什么的,也有个人拉着之类的,他的力气倒是够用,就是不乐意碰对方。
面对一个把所有心里话都写在脸上的父亲,纪辛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觉无奈的,他看了一眼纪墨,跟着出去了。
这一出去就不光是给老头用雪球擦干净脸和头发的事情了,父子两个还拐去看了纪母。
纪母见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等待自己的模样,微微眯起了眼,走出去跟阿列柔声说着话,听阿列说她给他生了两个好儿子的时候,也听对方如何评价儿子,夸奖是当然的,说纪辛的却多些,说纪墨的少。
她就单独问了:“纪墨呢?他还小,是不是给你添乱了?”
“没有,没有,乖着呐,阿家喜欢他,天冷都不让我带出来玩儿的。”
阿列直白地说。
女人之间的小心思,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纪母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来:“我就怕阿家不喜欢他,你们男人粗心,纪墨还小,总还是女人照顾更好些,说起来,我对不起这孩子,他长到现在,我都没去看过几回… …”
她说着,露出伤感的样子来,像是在感慨那时候的太过疏忽,似又带着某些隐秘的期盼,看向阿列的目光,因为含了泪,格外楚楚动人。
纪母本就是一个娇小得让人怜爱的女子,如今这般,愈发让阿列慌了神儿,“怎么会呢?没什么对不起的,他很好,他很好,那,我带来给你看!”
“别,若让阿家知道了,她肯定是以为我不愿孩子跟她亲近呐,她不会相信我只是疼爱孩子,定会多想的,我不想那样。”纪母急忙阻拦,理由也是真切。
阿列不知是不是清楚这套路该如何,反正之后顺着对方的意思表示会偷偷把纪墨带出来让她看,不让阿家知道。
他自己说的,当然就作数。
纪母略有期待又迟疑,换得了对方的肯定,当下心里头就满意了,哄得阿列带着那老头先回去,又把纪辛留下交代了两句。
纪辛少见纪母和阿列相处的样子,这会儿简直是目瞪口呆,等阿列走了,才有些迟疑地问:“母亲不想让纪墨跟他妻子亲近吗?”
“无论你们管谁叫‘娘’,只要记得我还是你们的母亲,我就不会怪,你大了,懂事了,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纪墨还小,总是需要人教的,正好这些日子不忙,你也可以领他过来,只不要太频繁,惹人注意,让他妻子知道就不好了。”
纪母这番话在情在理,纪辛放下了心。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和阿列两个就轮流带着纪墨过来接受纪母的指导,两人也怕太频繁了不好,后来发现那疯老头还能用,就让对方带着纪墨过来了,似是出来玩儿的样子,其实是等纪母有时间了,就跟纪墨多说两句,教他一些东西,如他们国家的文字习俗之类的。
华服美章,总是让人向往的,这是文明的璀璨带来的打压。优劣之间,不会有人择劣而弃优,这是纪母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