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炼这个过程大多时候都很漫长, 若是选用的矿石更为巨大更为坚硬,所耗费的时间会更长一些,纪姑姑就给纪墨讲过, 曾经天降神铁, 被熔炼了足足五年才终于化开, 能够用作铸剑。
五年啊!这个时间也太过漫长了, 大概是陨铁?还是一整块儿的那种。
古代的竖炉看起来是很不错, 但烧煤烧炭什么的, 温度肯定会受限, 不会达到某个温度, 那烧多久都没用, 最后能够烧化,大概是一点点积累出来的吧, 也许又添加了什么助燃剂?
这方面的知识, 纪墨也是跟孔师傅学过的,什么样的燃料会比较好, 哪个地区的煤会更好烧,还有一种被称为黑油, 却被纪墨深切怀疑为石油的东西, 他也在孔师傅的指点下见过,知道什么样的情况可以添加这种颇为昂贵的黑油。
说起来, 真正的石油是怎样的, 孤陋寡闻的纪墨还真的没见过, 现代社会, 不敢说没有这样的东西,实在是这种东西一般人也不会特意把它从容器之中取出来看一看摸一摸啊!
大概知道是怎样颜色的液体,都要多亏了它还有个“黑金”的称呼,听起来就很昂贵,让人会稍微留意一下。
如今纪墨选择的这些矿石,都是小块儿的,部分还是粉末状,称量出具体的分量,会在合适的时机投放进去,因为矿石熔化水平的不同,添加的时机也不同,这也是需要人盯着炉火的缘故。
第一天熔炼,纪墨很在意,守了一个白天,不得不因为吃喝等事离开的时候,就会让白石替换,两人已经说好了,白石会守后半夜,纪墨守前半夜,轮流交换,坚持十五天左右,就能够完成熔炼这一步了。
孔师傅看他这种状态,微微点头,这些天,他也会在这里,从旁观看纪墨铸剑的每一个步骤,确定他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错误,能够独立完成整个流程,真正学会铸剑术。
连续十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到了第十六天的时候,纪墨脸上的黑眼圈儿已经无法遮掩,从小到大,他的作息都十分规律,标准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段时间少睡了半个晚上,撑死就是每天睡四五个小时的样子,坚持下来竟然有些疲惫了。
孔师傅看他这样,微微摇头,太熬人了,铸剑说起来是铸剑师的事情,但若是铸剑师能够包揽所有的事情,也没必要配备什么剑奴帮手了。
除了白石,纪墨明明有足够的剑奴,却完全没有利用起来,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可不是个好现象。
暗暗记下这点要说的,孔师傅继续看纪墨的处置,最后一样矿石早在一天前就投入其中,如今,一炉金属溶液已经完全可以引出了。
纪墨把泥范放好,很是期待地准备下令引出溶液,孔师傅却叫了一声“且慢。”
“怎么?师父,我有哪里疏忽了吗?”
纪墨紧张地扭头问,同时心中也快速过了一遍矿石投放的顺序和种类,保证不会有什么错误,那么,这是… …
什么步骤不对了?
“你还少了一步,之前一直都没跟你说,名剑出炉,必要祭剑。剑奴,除了于铸剑室中帮忙之外,最主要的用途就是祭剑,他们是为名剑准备的祭品。”
孔师傅说着指了指那几个木头一样的剑奴,白石也站在那个方向,紧张得脚后跟都并紧了。
“你选一个,投入竖炉之中,祭剑。”
他的话语淡淡,却有着某种严肃的意味。
纪墨愣了:“祭、祭剑?人?活祭?不,这不行,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祭剑呢?我听赵先生说,祭祀都是用牛羊的,我去找牛羊来,这样应该也可以的。”
太残忍了吧,把人投入炉火之中,这样出来的金属溶液,纪墨觉得自己都不敢用。
孔师傅的目光严厉,看向纪墨的时候,隐藏着一丝逼迫:“这不是心软的事情,名剑即出,必惊鬼神,若无人祭,怎能安抚鬼神?这是规矩。之前教你铸剑,念你年纪太小,没有教你这一步,如今教了你,你就当知道,规矩不能改。”
【主线任务:铸剑师。】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90/100)】
默默增长的专业知识让纪墨知道孔师傅说得没有错,所以,这个世界真的有鬼神,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真的不能用牛羊替代吗?
出炉时间已至,不能多耽误,但,纪墨却迟迟无法决定,他的鼻尖都已经冒汗,汗珠从额上滚落,从眉梢落下的时候似乎刺入了眼中,似有一片蜇意,他看看孔师傅,又看看那些剑奴,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咬了咬牙,即便专业知识已经证明孔师傅所说不错,但,若是每一把名剑背后都要背负这样的一条生命,那,那,那他… …
不能说不做任务,不能说不学,他不准备在这个世界终老,他还是想要回去的,这个世界的人,于他来说,也是真真切切的人,哪怕他与这些剑奴全无交情,但,他们也是人啊!
是人,就不应该… …
“师父,我——”
纪墨艰难张嘴,只觉得口中发苦,作为文明社会穿越而来的人,这种野蛮的迷信色彩的做法,他不能赞同,他——
“噗通”一声闷响,本来看着站在门口处孔师傅的纪墨回头看去,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竖炉那里,梯子上,白石站在那里,被纪墨目光注视,直接在梯子上的平台跪了下来,弯腰叩首,一句话都不说。
纪墨的目光快速转移到几个剑奴那里,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只有七个了,本来除了白石,还有八个剑奴,只有七个了,那一个去哪里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竖炉,站在下方,他看不见竖炉之内的情景,一声惨叫都没有的静默无声之中,似乎能够听到燃烧时候火焰的声音,是在笑吗?
目光一时呆滞,孔师傅从后面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祭剑已成,继续下一步吧,可以注入剑范之中了。”
… …成——成了吗?
纪墨转头看向孔师傅,眼睛之中蛰得疼,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抬手抹去,快速低头,继续下一步,把炉中的金属溶液引出,注入剑范之中。
在此之前注入那凹槽之中的半满的绯红色液体迅速被后来的金属溶液冲击,不等散开便迅速被覆盖,纪墨安静地看着,那漂亮的颜色一如想象,却又似多了一抹血色,让人敬畏的血色。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谁投身进了竖炉之中,也不知道他——
后面的步骤没有任何问题,静默等待冷却的时候,整个铸剑室中,气氛死寂,直到后面纪墨站在小台子上,抡起锤子叮叮当当地敲击起来,方才有了些活跃的空气。
白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梯子上下来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炉火,不时鼓风,默默地使着力气。
纪墨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本来要说什么的孔师傅见状,微微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去一旁倒了一杯凉茶灌入喉中,他早就想到纪墨大概不太能接受,这个孩子,从未见识过外面的残酷,心肠太软,如今这般,总还是让人心里不好过的。
丫鬟把饭菜送来了铸剑室,因为孔师傅也在,这些天,他们都是一起吃饭的,同桌而坐,看着那些饭菜,纪墨许久没有动一筷子,还是孔师傅先给他挟了一筷子菜放入碗中,“吃饭吧,后面都是力气活。”
纪墨现在的力气还是太小,一天之中能够完成的修治工作并不多,好在铸剑本身也不是一个效率至上的事情,没人催促,他慢慢来,一天一点儿地做就可以了。
抬手捉起了筷子,手不自觉地都有点儿抖,抡锤子用力太大,那种麻酥酥的感觉,还残存着,低下头,挨着碗边儿把菜扒拉到嘴里,大口咀嚼,早就知道了,还存在着殉葬的国家,能够指望人权吗?
他,不想接受这种结果,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吃完饭,放下碗筷,纪墨抬头看着孔师傅,他这时候才正眼看向孔师傅,目光坚定之中又带着几分决然:“我不信只有用人祭才能铸出名剑,牛羊肯定也可以的,下次,我会准备好牛羊,我要试一试,即便用牛羊祭剑,也能铸出名剑来!”
孔师傅没有半分理解,反而为他这种执拗而皱眉:“剑奴最大的用处就是祭剑,你如此做,若是得罪了鬼神——”
“若有鬼神,必不会看人如此。”
纪墨打断了孔师傅的话,他从未如此无礼,态度决绝而激烈。
见他梗着脖子不肯认的倔强样子,孔师傅又是觉得气愤,又是觉得好笑:“你以为你是谁,说改就能改了吗?这可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铸剑术的一部分,若不如此,哪里能够铸出名剑来… …”
“第一个铸剑的人是怎样想的我不知道,但他既然能够成为第一个,我也可以成为第一个改了这规矩的人!”
掷地有声的话语并不激昂,纪墨更明白,他想要抗争的是这份规矩背后的残酷,然而他能做的,能保证的,就是从自己这里改了,其他人,他还管不了。
眸中似有一丝悲凉,这愚昧的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