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完全不知道其他人都在想什么, 他的目的很明确, 就是学铸剑术,好好学, 以后成为铸剑师,铸出一把名剑来通过考试,很是单纯。
这就好像他以前上学的时候,从来不会去考虑为什么要学习这个学习那个,而是老师教什么他就学什么,课程安排什么就学什么,感兴趣的可能会自己私下里做一些扩展阅读之类的, 更多的却不会去想了。
这种专注固然也有显得愚笨不灵活的地方,但他的确是凭借着这样的专注,一路以优异的成绩登上了高等学府的大门,这也算是成功了, 既然成功, 就没什么可更改的。
起码纪墨本人想不到任何需要更改的地方, 于是他心无旁骛地继续投身学习之中, 听完了孔师傅的修治课程, 开始了下一个不在流程之上的细节——淬火和回火。
“剑身的打磨到这一步就算是完成了一个大概,接下来就是淬火, 这个过程很重要,剑锋是否锋锐坚硬, 就看淬火技术如何了。”
孔师傅说着把修治过的剑身投入炉火之中, 这一次不是通过竖炉, 而是普通的炉火,白石在一旁鼓风,他的黑皮肤在火焰的映衬下有着坚铁般的光泽,额上的汗珠顺着眉梢淌下,顾不得擦,眨眨眼,继续使力鼓风。
时不时还要调整一下力道,保持火的温度在一个区间之内恒定,这是十分依靠眼力和感觉的活儿,一般的人很难比较五百度的火温和六百度的火温有什么区别,又不能把手伸进去感受一下,完全是凭感觉凭经验,眼力可能也有点儿用。
孔师傅对这方面的事情讲的多了些,语重心长:“铸剑之时,你虽不用鼓风,却要判断这火候是否足够,于瞬息之间决断,若是拿捏不好分寸,很可能就会造成裂痕,前功尽弃… …”
说这些话的时候,孔师傅还在拿着锤子捶打,叮叮当当的声音富有某种节奏感,伴在一旁的纪墨已经是汗流浃背,这样的天气本来就不凉快儿,铸剑室中又要保持足够的高温,有点儿不通风,炉子火温升高,站在一旁就已经是大汗淋淋了。
完全顾不得体面地用袖子擦汗,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在袖子上的灰蹭在了脸上也无知无觉,纪墨专注地听着孔师傅说话,同时看着已经成型的剑身经历着反复的捶打逐渐变化,说来也是奇怪,最初看起来很是粗糙并不光亮的感觉随着一次次磨砺锻打,慢慢显出金属特有的明光来,似褪去了一层雾气,显露出真正的容貌来。
在炉火中烧红,又沉入水中淬炼,刺啦啦的声音之中,焰光渐暗,水雾升腾,孔师傅的大胡子在这片雾气之中都显得可亲了许多。
“水也是很重要的,这里的水,很好。”
孔师傅一向不是个挑剔的人,他在这个铸剑室给纪墨讲解的第一天,讲着所需的东西的时候,就把这些摆设都看过了,举凡能够看到的,都可以说是很好的了。
不敢说最好,因为某些东西,离了原地就不是那个味道了,就好像纪家剑淬火所用的水,是“地水”,那盛产地水之处,他未曾去过,却听说过是个宛若神仙洞府的地方,这等水称之为“仙水”亦不为过,纪家谦逊,不敢称“仙”,因水出自地上,便称之为“地水”。
在纪家求教的时候,他也曾用过那样的水铸剑,果然是不凡,然而同样的水,远离了那里之后,就再难有同样的效果,这也让孔师傅引以为憾,凭他的技术,若是能够再有那地水锦上添花,名剑之名,必然更胜一筹。
可惜了。
看着缸中之水,孔师傅知道这水是好的,他自家铸剑,也就是这样的水了,柳氏细心至此,也不得不让人多生感慨。
他一时走神,纪墨忙从旁叫了两声:“师父,时间长了吧?”
“嗯,有点儿。”
本来就是演示整个流程给纪墨讲解而铸剑的,孔师傅这位大铸剑师也难得不那么用心了点儿,好在他的技术经验都不缺,便是这一时时间长了,后面还能用旁的方法补回来。
但在与纪墨讲解的时候,他却毫不忌讳地说起了自己的错误之处,让纪墨莫要学他,故意如此显示其后的补救技术。
“我知道,不会的。”
纪墨笑着应了,很是懂事的样子,他才不会做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情,与其事后修补,不如一次成型。
哦,对铸剑来说,应该是千锤百炼始成型吧。
孔师傅这次不再分心,只看了纪墨一眼,就继续手上动作,他的力量足够,每一锤下去的时候,似乎都能砸出火星子,等到回火完成之后,这把剑也就算是基本铸造完成了,应该说主体完成了,其他的还要加上护手剑把之类的,然后再配一个剑鞘,就算是全部完工了。
那些都算是配件,是次要的,主要的就是这剑身了,擦拭过后的剑身上自有一泓明光,明晃晃地耀人眼。
“师父,这把剑也是名剑吗?叫什么名字呢?”
纪墨看得心痒痒,却知道自己拿不起这么重的剑,也不乱伸手,就在一旁抬眼看着,目光期盼。
“就算是大铸剑师,也不是铸出的每一把剑都是名剑。”孔师傅笑着自黑了一句,看着纪墨说,“这把剑可名‘即墨’。”
“咦,用我的名字命名吗?”纪墨讶然,这把重剑可完全不配他的小身板儿啊!这剑与他等高,拿着都走不了啊!
“既为教你之用,日后便也由你做主,全部完工之后,便赠与你。”
孔师傅说着转身到案前,白石颇有眼色地快速添水磨墨,三两下,便有淡淡墨色晕染出来,孔师傅不是文人,全不讲究那许多,随意蘸了蘸墨水,挥笔就在泛黄的纸上写下“即墨”二字。
纪墨在一旁看了,恍然,竟是这个“即墨”,含义呢?
迎合?依附?
“多谢师父赠剑。”
拿不拿得起就另说,这份礼物的分量着实不轻。
因为这把剑还未完工,孔师傅也没让纪墨今日就拿回去,来回搬移,索性铸剑室中也有陈列展示的地方,暂且搁置在那里,等着明日再进一步完成相应的配件。
晚间饭后,纪墨和纪姑姑说起这件事,还笑道:“孔师傅若是能送我一把文剑也好啊,这样的武剑,着实有些挥舞不动。”
等到能够挥舞的时候,恐怕也要十几岁了,这还是希望自己个子足够高,否则就跟魔法杖没什么区别了,动弹不得。
他一副略显苦恼的小模样,惹得纪姑姑好笑,轻声道:“这也是对你的期望,你既然要铸剑,若连一把剑都挥舞不动,又哪里能够挥得动锤子呢?”
这倒是。纪墨微微点头,看看自己细弱的手腕,以后也不能疏忽锻炼身体啊,起码要长些力气才好。
纪姑姑显然也想到了这里,跟纪墨说让他以后不可挑食,多吃肉,吃肉才能长力气。
不管这结论是否科学,总是一片爱护之心,纪墨并不争辩,一一应了,又说了一会儿,他许诺明日若是剑好了就带回来给纪姑姑看,也让纪姑姑看看孔师傅的手艺如何,纪姑姑也点头应了。
看着纪墨回房去休息了,纪姑姑脸上那点儿浅浅的笑意也没了,眉头微皱,武剑吗?即墨?
孔谅是什么意思?让纪墨学武,转做武将,还是说——烛头之烬如墨色,不久之后墨当何?
纪姓,即姓,音同姓异… …
坐在桌前,纪姑姑许久都没动弹,琢磨着这个名字透露出来的意思,孔谅是在问她柳氏居心若何?在问纪墨以后如何?她又该如何回答呢?连她自己,都看不清以后会怎样。
纪家唯一的血脉,单单一个纪墨,又能做什么呢?
不知不觉,天色渐晓,纪姑姑才回转房间休息,理所当然错过了这天的早餐。
纪墨出门的时候从丫鬟那里知道纪姑姑睡得晚还没起,心里还担心了一下,不好去打搅,留话说中午回来一起吃饭,这才带着丫鬟走了。
中午的时间充裕,也是能够来回奔波的,却也只够吃个饭了,吃饭的时候看着纪姑姑神色尚好,问得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纪墨这才放心,匆忙又往铸剑室那里赶去。
孔师傅没有给纪墨规定学习的时间,但第一天似乎就定下来了,后面都是按照第一天的时间走,纪墨匆忙间差点儿误了时间,见他喘息不定,孔师傅笑着问了一句:“这是去哪里顽了,跑得这样急。”
“并没有玩,回去看了看姑姑,她未曾用早饭,我担心是否身体不适,这才匆匆回去看了看,幸好无事。”
纪墨脸上犹带庆幸,哪怕不是一个古代了,他还是怕了大夫的医术,水平高低各不好说啊。他给自己拍着胸脯顺气,一旁的白石机灵,抢在丫鬟之前,已经找了茶盏过来,倒上了一杯凉茶递到纪墨面前。
这辈子纪墨自小都是被服侍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顺手接了,喝完之后看到白石讨好的笑,这才想起他这些时日都未曾关注白石在这里吃穿用度如何,看他竟然还穿着那日的衣裳,总觉得自己这个主人是否有些失职了。
严格来说,白石才是孔师傅送的第一件礼物。
他这里神色迟疑,没有注意到孔师傅的眸色微变,不及早,勿急躁,转瞬呵呵笑起来:“无事就好,来吧,今天的小件你也可以上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