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没想到你小子果然有些见识,杨烽杨烨两个小子没看错人。”老者的言语之中满含着笑意与满意,可脸上却依旧一副平淡的死人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老前辈说这话,不知是什么意思?”胡泊然继续装傻充愣道。
“行了,小子,别装了,贫道走过的桥可比你小子走过的路还要多。就你这点花花肠子,拙劣的表演,又怎能瞒过。比你奸诈百倍的小子贫道都见识过,既然你已经看出了贫道的崆峒拳法,那便把实话跟你说了吧。贫道不是别人,正是崆峒派的鱼目道人,当今掌门的师叔。”鱼目道长说话一直沙哑低沉,显得有气无力,最后这两句说的倒是中气十足,显得十分响亮。
胡泊然先是惊喜,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心中疑虑陡生。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之前听杨烽杨烨二位师兄说过他们崆峒派的大概情况,据他们所说,崆峒派上一辈的前辈高人们,因为经历了连年与摩天盟的大战,如今只剩下了一位。这位前辈姓胡,是他们的师叔,可没听说过什么鱼目道长啊,不知是两位师兄忘说了,还是小的听错了。还请这位老前辈解答。”
鱼目道长用干涩的嗓音僵硬的干笑了几声,道:“你这将要去寻死的小辈,这会倒是如此谨慎。”胡泊然听了,也不言语,只陪着老者也干笑了几声。
鱼目道长无奈道:“也罢,贫道今日心情尚佳,就好好给你说说我派的一段秘辛。”鱼目道长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套完整的崆峒拳法从头慢慢打起,“二十二年,不,该有二十三了吧。”
胡泊然只听鱼目道长缓缓叙道:“二十三年前,贫道的至交好友也是生平唯一知己——斗方书生,练功误入歧途,以至于走火入魔,待贫道赶到之后,却发现已经晚了,我这生平挚交已然离我而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胡泊然听到鱼目道长声音中隐含痛苦,已经微微哽咽,连带着手上的崆峒拳也跟着慢了下来。
“贫道当时虽然纵横江湖,快意半生,但论道真正能与我谈得上伯牙子期的,唯有斗方书生一人,知我、懂我的唯一好友突然故去,令我伤心不已,悲痛之中做了一个决定。”鱼目道长说到这里,浑浊的目光望向远方,似乎在努力回想起那久远的记忆。
“俗话说得好,秤不离砣,孟不离焦,没有斗方的江湖,自然也没有鱼目存在的意义。”说到这里,鱼目道长转头向胡泊然赞许道:“在这一点上,我倒是万万不及你小子果决了,我在崆峒后山的绝壁前转悠了好几天,可始终没有勇气纵身而跃,结束自己这条老命,可我或者也不想再踏进那个已经没有斗方的江湖。因此,便一个人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师父他老人家之后,离开了崆峒山青阳观,一个人去后山绝壁那待着,期待着有一天自己想通了,敢跳了,便解决自己的余生。”
鱼目道长说到这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好似要把心里的烦闷都吐出来似的。“可谁又能想到呢?我鱼目道人是个天生的软骨头,一个月,十个月,一年,十年。我一直都没有勇气从悬崖边跃下,反而久而久之,奇奇怪怪地便在那里安家了,也不想回师门告诉一声,毕竟在师父师兄弟那里,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又何必回去找不自在,还故意吓他们一跳呢。”
鱼目道长说到这里,虽然打的奇慢,但毕竟打的乃是崆峒派入门的拳法,此时二十四式已然打完,胡泊然心中对这位鱼师伯的身份也早已深信不疑,不过鱼目道长浑然不觉,自己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这拳,自然得继续打下去,才行啊。
于是,他又用相反的顺序,从最后一式至起手式重新打起。“我虽然没有这个寻死的勇气,可幸好日子一天天过去,老天爷是宽厚的。它会用它的力量,来冲刷我,给我力量,帮助我到达另一个世界,春去秋来,我在后山绝壁一点点的变老,心里十分轻松,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完成最初的目标了,虽然时间上,和之前准备的,晚了一点。”
“可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这么无私的帮助我,它不想让我这么轻轻松松的到达地府。于是,在去年冬天,雪下得最大的时候,我死之前唯一一个,应该也是最后一个的变数出现了。”鱼目道长摸了摸本就丑陋无比的胡须,道:“那个冬天原本应该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冬季,本来一切便如那被漫天大雪掩盖住的黄土一般,始终存在,但却不为人知。”
鱼目道长说到这里,语气略显无奈,道:“每一届的崆峒弟子中,总有几个聪明,但不安分的存在,现在自然也是,大师兄的弟子杨烽便是这么一个人,都快要三十岁的人了,依然不安分,大冬天的出来乱走乱晃。”
“他这没目的的左摇右摆,七上八下的,竟然意外的闯进了我的小天地,他见有一个如此奇怪的人出现在崆峒腹地,第一反应便已经展开拳法向我攻来。贫道,自从斗方书生死后,便不再习练武功,想尽办法去遗忘,二十多年来招式也算忘得七七八八,原本的内力也被峭壁之上冷冽的寒风消磨的差不多了。可那深入骨髓的功夫,还是自然而然的下意识的使了出来。”鱼目道长说到这里,从尾到头的一路拳法又已使完,他见胡泊然听得聚精会神,想来已经不需要自己再打拳自证身份,便收拳重新拄着黑木拐杖站定。
鱼目道长接着说道:“我见有人来拳攻我,本来心中甚为喜悦,已经准备闭目待死,可没想到临了身体却不听使唤,下意识的一挡一格,与来人打斗起来,使得便是刚刚打给你看的这套崆峒派最为基础的拳法。那杨烽小子毕竟是大师兄的高徒,过手两招便已经判断出我是自家人,而非敌人。”
鱼目道长说到这里,脸上虽然仍是一副僵尸模样,可低沉的话语已较之前,轻快了许多。“我给他说,我是之前来观里学艺的人,因没什么天赋便转行在山上做起了打杂,后来干不动了,便在这僻静处,养老等死罢了。他见过老迈,且武功低微,自然是信了。”
胡泊然此时心中原有的怀疑已经散了个干干净净,他不禁问道:“鱼师伯,你为何不告诉杨烽师兄他实话呢?”
鱼目道长理所应当道:“我原本是个应该早在二十三年前便故去离开的人,自己贪生苟活了这么些时候,已经算给门中蒙羞了,就别说出来,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胡泊然,道:“至于,为什么如今却不怕令师门蒙羞,把这等丑事又告诉了你,一来是为了让你彻底相信我,我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二来的话,等一下你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自那之后,杨烽小师侄,便把我这里当做了自己情绪的发泄地,别看他年岁不算大,心中想的、烦闷的可不少。我呢,自然是安静的当个听众,他既然愿意说,那我,就该好好听。”鱼目道长说到这里,低沉的嗓音又重新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悲伤,“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上个月,那是他下山前最后一次去找我聊天,他把关于胡师弟这趟的任务与最近的难处,已经那梅庄的大会都一五一十的慢慢讲给了我,然后,便与他那位弟弟一同下山了。”
鱼目道长话语愈发沉重悲凉起来,“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这应该只是我死前的一段小插曲,可他走后,我却是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好似生命中少了样极其重要的东西一般,我静坐苦死了三天三夜,终于知晓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以我的智慧应该是想不出来了,不过杨烽看起来比我聪明点,他那或许有正确的答案,于是我便离开了那处待了二十三年的地方,下山来这湖州寻他,希望他能告诉我想要的答案,我缺少了什么。这样,我才能安心的死去,哪怕迟了这些年。”
“人老了,走的慢,我兜里也没钱,雇不起车马,自然只能这么有一遭没一遭的走着。”鱼目道长接着说道,“所幸年轻时候来过江南不少次,还依稀记得路,不会走反。轻功,是完完全全从脑子里丢掉了,不过腿好像还记得点皮毛,紧赶慢赶的昨天白天来到了镇上。”
“我知道他这一趟来,那是奉了胡师弟,他胡师叔的密令,找一位关门弟子,我向乡民打听到他与他弟弟一行人住进了你家,心中便猜的八九不离十了。现在,我想验证下我的猜想。孩子,实话实话,他们兄弟俩住进你家,给你说什么?让你做什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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