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头,季寰翻阅着手里的文书, 正看得入神。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 抬起头来:“从昨天开始, 你就心情不稳,有什么事情吗?”
季坤脚步一顿,他只是在室外多走了两圈,竟然就被主君察觉了。
“只是想到兵员削减的事情,城内的诸位长老都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季坤低头说道。兵马削减不是简单一句话,牵扯到北疆众多利益群体,就算以季寰的威望,也未必能完全压服所有人。
“自然由我来跟他们解释。”季寰平淡地开口,“你不必操心这些,若是心里不安, 就下去歇息吧。”
季坤应了一声, 趁机告退了。
看着他的背影,季寰神情凝重,思忖片刻,低声吩咐道:“跟上他去看看。”
阴影中立刻闪现一名侍卫,跪地道:“遵令。”然后闪身不见了。
季寰放下书卷,望向门外。季坤的性子他非常清楚, 绝不会为裁撤兵马这种事情焦虑到如此状态的。尤其裁撤兵马的方案都拟定好些天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
到了傍晚时候, 暗卫入内, 匆匆禀报了盯梢的结果。
以季寰的冷静自持, 听到这个消息也震惊变色。
他竟然胆敢……
慕荣佩站在船首, 扶着精铁包裹的船舷,遥望着苍茫一片的碧蓝大海。
在他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船队。正是预计交给朝廷的金蛟、赤鲤两支船队。
如果朝廷的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惊诧,按照原本行程,正在南下返回嘉城的慕荣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候,季寰的船队应该抵达津川港了吧。”慕荣佩遥望着无尽的海面,唇角含笑,“你们说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船上多了本世子给他准备的大礼呢?”
一个谋士恭维道:“世子神机妙算,只怕季王爷还茫然不觉呢。”
慕荣佩却摇头,“未必,以季寰的细致入微,季坤很难瞒过他太长时间。”又道,“比起这个来,其实我更加好奇,季寰发现佳人之后,是干脆顺势将人留在身边,还是要送回去。”
谋士想了想,“不可能送回去吧。”那是公然侮辱皇帝了。
自古以来,皇帝的女人出宫留宿都是重罪,更何况被藩王带走几天几夜呢。
“便宜他了。”慕荣佩哼了一声,心中不免有点儿遗憾,毕竟也是他曾经看中的绝色佳人。不过算了,等江山霸业到手,天下还愁找不到同样的绝色吗?
可惜没法亲眼见到,皇帝得知自己女人被掳走之后,是怎么样的表情。慕荣佩想象那张鄙视自己的脸上出现狂怒失态,就觉得一阵爽快。
任何帝王,也不会容忍这顶绿帽子的。
“世子殿下这个反间计用的真是恰到好处。这下子北离王百口莫辩。”
“有北离王府做前驱,将来世子必能扫荡天下。”
几个谋士争相称赞。
对属下的恭维,慕荣佩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眼前这些谋士虽然也都才华横溢,终究还是凡夫俗子啊,从眼界到心胸,都无法与那人相提并论。
谁能知道,他这一次的计划,不仅仅是简单的挑动季寰与朝廷相争,而是真正的引龙出洞,一招斩首。
皇帝既然这么看重这两只舰队,今次就要让他真正见识一下他们东淮王府的海战实力。
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舰队,慕荣佩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天空中海鸥盘旋飞过,高亢地啼鸣,宛如他昂扬的斗志。
丫环坐在床前,盯着床上那位昏迷的小姐,规律的呼吸声传来。
还是没有醒呢,看模样是要等到明天了。
也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历,少将军将人弄上船,严令封锁消息,这般漂亮的人,难不成是少将军看上了哪家小姐,巧取豪夺?
丫环脑洞大开想着,半响,起身去桌边倒茶水。
刚提起茶壶,突然背后凉风袭来。丫环只觉后颈一痛,就昏迷了过去。
谢景拦腰接住她,另一只手接住茶壶,稳稳搁在桌上。
只是简单的偷袭,却几乎耗尽了刚才积攒的全部力气。身上中的迷药不知是什么来历,格外霸道。但是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逃离。
从桌上倒了一杯凉茶,扑打在脸孔上,冰凉的水让她精神振作。
恢复了少许力气,她将丫环搬到了床上,盖上被褥,面朝里,作出睡着了的模样。
运气还不错,全程季坤没有出现。
她凑到门边,透过缝隙观察四周。
外头的走廊狭窄静谧,远处有一个身影来回走动,应该是巡逻的士兵。按照光线和空气憋闷程度,这里应该是船舱的底层角落房间。
谢景确定四周无人,俯身从靴子里抽出藏着的匕首。将门推开,闪身进了回廊。
她脚步飞快,瞬间冲到了走廊尽头。
巡逻的士兵从走廊口经过,突然听见背后风声,想要回头察看,却晚了一步,被谢景用手肘勒住脖颈,用力一扭。
可惜她力气不足,士兵没有被扭断脖子,挣扎中抓住她手臂。
谢景袖中匕首锋芒闪现。凉意擦过脖颈,士兵立时气绝身亡。
用袖子堵住伤口,避免血迹喷溅。
确定对方已死,谢景才扣住尸体肩膀,拖入回廊,进入舱房。
再过片刻,一个身量纤细的士兵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覆着黑灰,头盔压得低低的。转身将门恢复原状,她快步离开。
谢景沿着楼梯往右走,一边判断着大船的构造,几个转折,就到了最底层。
在船上不可能轻易逃出去,必须迫使大船靠岸。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凿开船底,让其进水。
按照季寰的行程,车队从京城往东行走一天一夜,就抵达离水。转乘大船,航行两日之后就会抵达津川,之后大船扬帆入海。
按照船身的颠簸程度,还有自己的身体状况,谢景推测自己昏迷应该在两到三天的时间,船队还在离水当中,她必须尽早下手,否则一旦大船入海,水势汹涌,离岸又远,就不能用这个法子了。
船舱最底层里头没有什么人,堆满了箱笼,都是船上常备的食水物资。
谢景敲打了片刻,选择了一处轻薄的地方,掏出匕首,开始狠凿。船底极厚,而且木板中间还夹着铁皮。用着削铁如泥的匕首,也费了好半天,才挖透一个小孔。
汩汩细流沿着孔洞喷射而入。谢景又积聚内力,在孔洞四周重击,不多时四周就被击碎,越来越多的水流涌入。
看着孔洞差不多了,谢景踩着箱子跃起,沿着楼梯飞快的回到走廊上层。
船底进水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发觉,她得找地方躲藏,直到大船靠岸。
季坤在房内来回走动着。
按照揣测,人也差不多快要醒了,自己应该怎么跟王爷开口呢?虽然早就下定了决心,但真的面对这一刻,想起季寰长年积威,还是胆颤心惊。
正头疼着,亲信匆匆跑过来,神情慌乱,“将军,大事不好,王爷刚刚往底舱去了。”
晴天霹雳,季坤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颤声问道:“去了底舱哪里?”
“就是那个房间啊。”亲信着急地道。
季坤只觉眼前一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往舱室跑去。
季寰步履匆匆,几个转折就到了底仓。身后的亲卫统领韩创宇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
房门被猛地推开,房间里空无一人。
隔着半透明的垂帘,床上鼓鼓的,锦被底下露出乌黑的长发,遮蔽了脸庞。
季寰到了床前,颤手掀开帐子,俯下身。
然而动作突然僵住了。
只从耳朵脸颊的轮廓,就看出不是自己朝思暮念的那个人。
他扣住肩膀将人掰过来,小丫环稚嫩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原本就昏迷不深,被季寰这么一动作,惊醒过来,揉着眼睛看向对面,顿时惊叫一声。
季寰目光沉冷,“她去了哪里?”
小丫环连滚带爬下了床,跪地瑟瑟发抖,“王爷……那位小姐……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季寰望向四周,立刻感觉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目光落在对面壁橱上,一颗心霎时提了起来。
韩创宇也察觉了,快步走到壁橱边,一把拉开。
一具成年男子的躯体摔了出来。
季寰这才松了一口气。
韩创宇俯身查看,辨认出来:“王爷,是船上巡逻的士兵。外衣不知被什么人剥去了。”
船内有一瞬间的沉静,因为这诡异的场面。
直到季坤冲进来,打破僵持。
季寰望着神色慌张的属下,冷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季坤一脸懵逼,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易小姐哭闹不止,季寰勃然大怒,自己被问罪的准备,但房间里的情况诡异地超乎想象。他也很想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最后,所有人目光齐齐落在丫环身上。可怜的小丫环惊骇欲绝,绞尽脑汁,“奴婢……倒茶水的时候好像听到床边有声音,然后……被打了一下,就昏过去了,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季寰略一沉吟,俯身查看尸首。
一刀封喉,下手之人利落狠辣,但力量不够强,应该是女子,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再加上房间里非常完好,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死掉的是守在舱门外头的士兵。
种种迹象联合起来……
韩创宇也想到了,低声道:“王爷,应该是易小姐打晕了丫环,塞入床上冒充自己,然后逃出房间,杀掉士兵。如今她极有可能穿着士兵的外衣在船上躲藏,不如派人立刻搜查。”
季寰目光沉沉,从现场来看,确实是这样没错。
但他深知,她是个聪慧敏感又柔软的人,别说杀人了,鸡都没杀过一只。就算遭遇变故,学了武功,也不可能有这种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段。
下手的人不可能是她!
是季坤这个蠢货弄错了人,还是……那人压根儿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