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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景快步穿过配殿,进了通道。

    低头的时候云舒猝不及防, 往前一冲, 嘴唇碰到了柔嫩的耳垂上, 他吓了一跳, 身体僵硬片刻, 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察觉,这才松懈下来。

    从这个角度看去, 粉嫩的耳垂像是透明的, 还有白瓷般明净的脸颊。这么纤细柔弱的少女,谁知道内里是位标准的女汉子呢。

    云舒小心翼翼问道:“累不累, 能撑住吗?”

    “少说话。”谢景哼了一声, 她当然不会说, 是有点儿累。这个身体底子太差,习武这几个月走得也是轻灵敏捷风。关键是这地道太狭窄, 必须将身体大幅度压低,就更累了。

    云舒知道她不像嘴上说得这么轻松,唯一值得庆幸是自己这个身体比较瘦。他一手往前伸, 举着火折子,尽力减轻她的负担。

    两人的狭窄的通道里走了没多久,一片静谧,谢景突然开口道:“说点儿话吧。”

    刚才是你叫我闭嘴的吧。云舒无语。不敢得罪大爷,赶紧乖乖地道:“好啊, 你要听什么。”

    “随便吧。”

    最怕的就是你这种“随便”大爷。云舒吐槽了一句, 盘算着该说什么好。

    话说多了容易露馅, 不如……“我给你唱歌吧?”记得段无音提起过主角有这技能来着。

    谢景没有反对。云舒绞尽脑汁,唱什么呢,大俗套的沧海一声笑?还是来个应景的吧。云舒小声唱起了一首古风曲子。

    他觉得歌词已经够含蓄了,没想到唱了两句谢景就抗议,“这是什么下流小调。”

    云舒委屈,“这也算下流小调,要不你唱个上流小调给我听听。”

    谢景:……

    一阵沉默。云舒无意间低头,突然看到谢景脸颊发白,鬓角也有冷汗。

    回想之前两人往里走的时候,自己看到的她脸色惨白的模样。

    她在害怕?不对啊,之前在地宫里头推棺材都面不改色的。

    云舒猛地想到,这家伙该不会是有幽闭恐惧症吧?以前同学中就有一个这毛病的,连电梯都不敢坐,每天上课坚持爬楼梯。

    难怪刚才催促自己说话,云舒赶紧想了想,道,“要不我继续给你讲讲当年吴x和张x灵的事儿吧。”

    这故事应景儿。云舒回忆着剧情,慢慢讲述着。

    这一次谢景没有抗议。

    细微的热气吐在耳朵上,谢景耳朵动了动,两人贴得严丝合缝,后背温暖的感觉传来,虽然沉重,却让人心安。

    谢景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慢慢往前走着,来时的紧张,棺木前的愤怒,都渐渐消散了。就剩下这份心安,随着他喋喋不休的话语,慢慢放大。

    就在云舒讲到云顶天宫的时候,通道终于走到了尽头。

    从敞开的巨石大门出来,看着头顶上闪亮的星星和月亮,云舒只觉得连脚踝都不那么疼了。

    谢景微微偏身,将云舒卸了下来。

    云舒依靠着巨石站立,看着她从怀中取出那两件旧衣裳和簪子,放到了地上。

    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把火折子给我。”谢景没有直接回答。

    云舒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来。

    火光虽小,点燃两件旧衣裳还是足够了,将燃烧的衣裳扔在石头上,谢景又将两根簪子折成数截,一并扔进了火堆。

    火焰暴起,又很快熄灭,片刻之后,只留下一堆灰烬和烧得乌黑的金属。

    谢景收回目光,道:“走吧。”

    云舒将揉了半天的脚放下,本来想蹦跶着下山,没想到谢景又继续将他背了起来。

    “不要浪费时间,会被发现的。”谢景一句话堵住了云舒的话语。

    两人沿着山道走着,天边明月照彻四野,地上还残留着数日前的积雪,大片的梅花散落山野,开得正好,暗暗幽香飘来。

    上山的时候,还没发现这月下梅林积雪的景色这么美,云舒满心感慨。

    很快他发现,欣赏这片美景的似乎不止他。远处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谢景及时调转方向,躲到了石头后面。

    很快两个窈窕身影携手走近,是德妃和文昭仪。

    “这片山林种的也是百里芳,和以前文家别庄里的一模一样。”文昭仪手里拿着几支梅花,声音里满是惊喜。

    “我上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德妃笑道,“那边还有更好的,咱们再折一些回去插瓶。”

    文昭仪跃跃欲试,却又犹豫,“不好吧,咱们走了这么远,再带这么多花枝,多累啊。”

    德妃理所当然道:“你累了,我背着你啊。”

    哇塞,好甜啊!云舒几乎看见粉红色的泡泡从两人站立的地方冒出来。

    德妃拉着文昭仪的手,很快走远了。

    谢景沉着脸色,从石头后面出来,低头继续赶路。

    “你觉得,朕下旨,让文昭仪和德妃留在宗庙为先皇和太后祈福怎么样?”云舒脑洞大开。

    谢景表情扭曲,至今仍然接受不了两人的“出轨”行为,相比起来,她甚至能接受自己的妃嫔被这个冒牌货霸占。那至少是合乎逻辑的。妃嫔与妃嫔之间相恋,简直惊世骇俗,违背礼法!

    “你真是古板。”云舒指责。

    谢景阴沉着脸:“是你目无纲常!”

    “是啊,朕连谋篡皇位这种事情都能干出来的,还在意这区区礼法规矩,世俗眼光吗?”云舒吊儿郎当说着。

    谢景突然闭嘴了。这句话比什么嘲讽都管用。

    云舒不知道自己刚刚使出了“暴击”,还继续一本正经给人洗脑。

    “你想想,这世上有亿万人,人与人之间又相隔千万里,来往不便,一生中能找到与自己志趣相合的爱侣,简直是比中了彩票还要稀少好不好。”

    在现代社会,有各种社交网络,交通方便发达,人的一生所能接触的人也多,就这样,想要找到情投意合的爱情,也凤毛麟角。

    在古代,受困于社交途径落后,人的一生所能见到的,交往的人极为有限,撑死了百十个,女子就更惨了,说不定只有二三十人。权贵之家,也好不了多少。如德妃和文昭仪这般有幸少时相逢,倾心相恋的,能有几个?

    这样想想,真爱难得。

    “够了,别说了。”谢景忍无可忍。

    云舒闭了嘴,自己还在人家背上,被扔下来怎么办,他可不想蹦蹦跳跳兔子一样回寝宫。

    他毫不怀疑,这死丫头真能干出这种事情,什么天皇老子惹了她不痛快,照样往地下一扔。

    唉,比自己这个皇帝脾气还大呢!还说什么礼法规矩。这种冒犯皇帝的行为,难道不是对礼法最大的亵渎?

    她之前说得好好的,愿意当新朝臣子来着,还接受了自己册封的女官。岂不是等同于对自己称臣,现在却目无君上,这情况比德妃文昭仪的事情严重多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忍不住道:“喂,朕有个问题。”

    “什么?”谢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呃,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腰疼不?”听着越发不善的语气,云舒乖乖将挑衅的问题咽回了肚子。

    这个凶暴的死丫头!

    “……不疼。”

    “哦。”

    阴暗的房间里。

    方桌旁边,汇聚一堂。

    室内气氛凝重,与紫虚真人相对的位置上,一个白面长须的老者安坐其上,正是右丞相冯源道。

    下首的湘阴郡公看了他一眼,一贯只派属下参会的冯老头,今次竟然亲自上门了,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的消息。

    他目光还是落在会议的召集人身上,“真人深夜传讯,不知有何要事?”

    不等紫虚真人回答,冯源道先开了口:“半个时辰前,通王谢晟秘密回京,神情慌张,举动仓促,入城之后,几个属下分别去了几处宅邸,都是太医院供职的外伤圣手。”

    “冯丞相好灵通的消息。”紫虚真人开门见山,将谢晟带回的消息说了一遍。

    室内人人震惊变色。

    那个篡位的逆贼竟然被行刺了,重伤濒死!

    易玄英声音颤抖:“真人刚才说是谁行刺御驾?”

    紫虚真人沉声道:“若消息无误,应是易姑娘。”

    易玄英身影一晃,艰难问道:“那舍妹如今……”

    室内一片沉静,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但每个人都露出了然的表情。行刺皇帝,还会有第二个下场吗?

    冯源道叹了一口气,起身冲着易玄英躬身一礼。

    “易将军节哀,老朽在此为上次属下的冲撞言辞致歉,易姑娘贞烈刚强,非是普通男子所能及也。”

    易玄英对冯源道的话语恍如未觉,十指紧扣桌面,几乎要崩裂指甲。

    湘阴郡公反应过来,立刻道:“真人,我立刻派出杀手,截杀通王和几位太医,保证让这谢景小儿死无葬身之地。”

    冯源道却摇头:“消息虽好,却真假未知,当年这谢景小儿就曾经假装遇刺,诱骗敌人。”

    湘阴郡公表情一窒。

    冯源道继续:“我等的筹谋,也不是毫无破绽,尤其通王此人志大才疏,极有可能在谢景这奸贼面前泄露马脚。所以依我看,还是原本的计划稳妥,万无一失。”

    “可是此等机会,千载难逢,一旦错过,抱憾终身。”湘阴郡公急道。

    最终两人将目光投向紫虚真人。

    紫虚真人神情怅惘,提起了一件事。

    “半年前家师算出顺帝将崩,大梁天下将有大劫,凶险之处几乎可能亡国,为了挽回此事,家师以身为祭,向天祈祷。”

    头一次听到紫虚真人提起这件事,人人露出震撼之色。

    因为紫虚真人的师父,妙衡真人,这位不仅武功通神,道法更是玄奇,大梁的天下就是他一手扶持的。在普通百姓中已经是活神仙般的存在了。半年前他骤然坐化,朝野上下引起轰动,还有人因为他的坐化,认为大梁国运真走到了尽头。没想到坐化的背后,还有这样的内幕。

    “师父坐化之时,我侍奉在侧,他曾指点,他以身为祭,身死道消,为大梁天下换来了一线生机。但天机难测,这一线生机无法说明,将会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爆发,而且必定在他身亡半年之内应现。”

    说起往事,紫虚真人露出悲恸之色。

    “最后,师父说了一句,知易行难,便坐化了。”

    “事后我收拾师父的遗物,匆匆下山,逃避那叛贼段无音的追杀,到了安全之地,才得以仔细思量。”

    “我本以为,这句话是说纵然知道有转机,想要把握也万分艰难,要我潜心谋划,小心布局。但若是换一个角度来看这句话。”

    知易行难,难不成这个“易”,指的就是……

    冯源道和湘阴郡公脸上都露出微妙的表情。

    紫虚真人继续道,“收到通王消息之后,贫道卜算一卦,卦象奇怪,上五位,后六行,有大吉之兆,却有大凶之象。吉祥之处,在运,凶险之处,却在人。”

    冯源道也精通杂学,立刻道:“运数,是国运,是大势,而人,自然对应谋划此事的人了。此卦理应是说对我大梁国运来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但对牵扯此事的人来说,未必安全,历经血光杀劫,才得成功。”

    紫虚真人点点头,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湘阴郡公露出阴狠之色,“自古以来,要复国有不死人的吗?我大梁天下本就是流血拼杀打来了,如今不过重来一遍,有何可惧?”

    冯源道再三思量,最终慨叹一声:“纵然此事失败,只要能有助国运,我拼上这一条老命也甘心。”在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原本的计划稳妥,但事发突然,众人都赞成提前动手,也不好反对。

    都是当机立断的人,事情敲定,立刻转入行动细节上。

    “截杀太医之事,交给我。”一直保持沉默的易玄英突然开了口。

    众人对视,点头应允。“易将军武功盖世,此事交你我们都能放心。”

    三言两句,很快商谈完布局,各自忙碌。

    易玄英垂下视线,掩去了眸中浮现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