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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景躺在床上,整个人弯成了一只虾米。这个姿势仿佛能让疼痛稍微减轻一点儿。若以上辈子,他绝不会让自己露出这等柔弱的姿态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就算毒箭穿胸,斧钺在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此时此刻,她怎么也想不到,女人来个月事,会有这么痛!

    简直有什么东西在小腹搅合一般,除了上次在白帝城中毒,她从未体会过这种锥心刺骨的剧痛,上次抗住了,吐出毒血,很快恢复,这次真扛不住了!这痛疼仿佛无止境的,据沈月霜说至少要持续两三日,让人万念俱灰。

    比起生理上的痛疼,更难受的是感情。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女人,这种向来认为柔弱可怜,只能在背后当陪衬的生物。

    “易姐姐你身体本来就凉寒,有痛经毛病,入宫之后忘了算日子,这些天也不注意一下,前天那么冷的汤,你都不热热就全喝下去了。”沈月霜一边念叨着,手脚麻利地冲了汤婆子,塞给了谢景。

    热乎乎的感觉贴在小腹上,谢景没有动弹,心情极度灰暗。

    沈月霜看到她生无可恋的表情,还以为她是因为昨天的遭遇灰心丧气。

    “那个该死的淑妃!”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要不是她使唤咱们累死累活一整夜,易姐姐你也不会疼成这样。”

    幸好自己离月事还早,不然也惨了。

    “这种暴发户家的女儿,果然是得志便猖狂。她不就是嫉妒易姐姐你比她生得美,比她得皇帝看重吗,等到将来,迟早有扬眉吐气的时候,气死那个不受宠的女人!”沈月霜恨恨地道。

    又是一重重击,怎么扬眉吐气?靠着献媚邀宠以色侍人吗?

    谢景咸鱼一样躺在床上,半昏半醒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隐约听见沈月霜低呼了一声:“夏总管。”

    “是夏德胜来了?”谢景暗惊,只是浑身疲惫,也没精力招呼了。

    夏德胜进了房内,望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谢景,脸颊泛红,显然是在发热。

    这般情形,只怕不仅是月事所累。

    夏德胜立刻让随行的小太监去叫了太医。

    趁着等候的空档,走到床边,温声道:“易姑娘身体孱弱,这些日子就先好好歇息吧。”

    沈月霜极有眼色地端上茶盏。

    夏德胜接过来,笑眯眯道:“说起来,易太傅为人刚直,陛下也是钦佩赞叹的,虽然立场不同,兵戈相见,实在遗憾。之前命礼部编撰前朝名臣合集,这几日就开始动工了。易太傅这般忠臣,必定名垂千古,流芳百世,身为读书人,有此身后名,也别无所求了。”

    “若以我私心揣度,他在天有灵,唯一放不下的,也许就是儿女安危了。姑娘便是为了故去的先人,也该保重自身。当年陛下为楚王时,险些还要与易家结成亲家呢……”

    谢景躺在床上听他连篇累牍的废话,心情烦躁至极,只恨自己当年是怎么眼瞎觉得他话少靠谱的。若能恢复身份,第一个就要把这只遭瘟的鸭子拖出去砍死。

    直到太医赶到,夏德胜才遗憾地住了口。

    叮嘱太医两句,他转身离开。

    沈月霜送他到门外。

    夏德胜在院中站住了,打量着沈月霜秀美的容貌,突然笑道:“易姑娘这一病,劳烦沈姑娘你多照料了。等身体好了,针工坊的活儿太累,正好换一个轻省的。”

    沈月霜被他看得心惊,连连点头。

    夏德胜满意地笑了。不是他唠叨,外人不知道,他却深知,主君向来不近女色,难得看中易素尘,怎么也要让人回心转意乖乖侍奉才好。

    大殿之内,云舒凝望眼前桌案。

    桌上摆着一个银托盘,盘中摆放着几样女子的衣衫首饰,都有些年头了。

    一支珠钗,上头的珍珠早已经黯淡失色,还有两件长裙,布料也都泛黄。不过里头的标记还是能辨认出来。

    这年头,富贵人家的衣衫都是手工制作,刺绣布料都有讲究,这两件衣衫经由服侍侯夫人多年的老嬷嬷看过,确实是早年侯夫人的旧衣裳。

    放下衣衫,云舒望着殿中站立的年轻人,嘉许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站在殿中的是通王谢晟,原主谢景的庶弟。原本只是侯府一个不起眼的庶子,谢景称帝后鸡犬升天,一举成了亲王。

    他身量健硕,一张圆脸笑起来温和可亲。

    听闻云舒的夸赞,他跪倒在地,满面愧疚:“皇兄如此体谅,臣弟惶恐。此去空耗人力物力,却无功而返,是臣弟的罪过。”

    数月之前他北上峄城,肩负着重要任务,寻找谢景生母的遗骸,重新安葬,可惜耗费数月时光,还是没有找到。只寻来了几件旧日衣物。

    谢景称帝之后,除了定国号,封百官,立后宫这些惯例之外,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程,还要追封祖先。尤其开国皇帝的亲生父母,都要追封祭祀。

    看过原书的云舒知道,谢景应该是很厌烦这一步的,奈何这是彰显孝道的必备条件,做给天下人看的。可见就算当了皇帝也不能任意妄为。

    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提谢景的出身。

    睿阳侯谢家也算是大梁的名门望族,世代将门。二十多年前的睿阳侯谢础是朝中出名的美男子,俊秀风流更兼文武双全,迎娶了同样美貌出众的南泽王小郡主为侯夫人,可以说天作之合。

    婚后不久就生下了谢景。在谢景五岁那一年,身为梁武帝亲信的谢础领了北镇大都督一职,统领北疆政务,权柄一时无二。

    到任不久,侯夫人带着儿子赶去与丈夫汇合。

    走到半路的时候,不幸遇上了北狄齐集二十万大军南下入侵。

    侯夫人惧怕路上遇到兵乱,车队改道去了东部公认比较安全的峄城,躲避兵锋。没想到入城不久,安全的峄城变成了北狄轻骑突袭的重点。城高池深也架不住数万大军的猛攻,短短数日就沦陷了。

    谢景母子不出意外沦入敌手,变成了北狄要挟睿阳侯的人质。被抓到了城下要挟睿阳侯献城投降。

    睿阳侯为人刚硬,断然拒绝开城。之后几路大军围剿,终于反败为胜,一举歼灭入侵的北狄大军不说,还反攻其境内,连夺数城。

    这是数十年来难得的大捷。

    消息传到京城,天下人无不交口称赞睿阳侯的忠勇贞烈,朝廷大肆封赏,皇帝还将自己亲侄女,长公主所出的新悦县主下嫁睿阳侯为继室。

    到这里一切都很很圆满,然而数年之后,原本众人都以为跟侯夫人一起死在乱军之中的世子谢景,竟然回到了京城。

    一个五岁的孩子,从北疆边关到京城的上千里路,足足走了五年。回到侯府那年,他正好十岁。

    故事的一开篇就是十三岁的谢景单骑孤身北上投军。原书中并没有详细描述谢景童年时候这段旅程,只偶尔在回忆中提到只言片语,但艰辛之处可想而知。

    难得他一个五岁的孩童,始终牢记自己的身份,混迹流民之中,还被贩卖数次,辗转多年,才回到家里。

    看着跟乞丐差不多的儿子,睿阳侯落下两滴泪来,将儿子认祖归宗了。

    谢景的回归,当年在京城是颇为轰动的一件事情,还被编成了话本子,连皇帝都专门召见了这个经历奇特的男孩。

    等父子相认的热闹过去,睿阳侯府开始风起云涌。

    对这个沉默寡言的长子,身为继母的新悦县主实在很难生出母爱这种感情来,尤其她在嫁给睿阳侯的第二年就生下了白白胖胖的亲儿子。原本以为这个孩子是妥妥的世子,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了一个原配嫡长子。

    而谢景因为童年的经历,性格阴郁,冷峻寡言,又从未学过诗书礼仪,与众多的世家勋贵子弟格格不入,在京中尽是闹笑话。偏偏他性子倔强,对人的好恶极为敏感,几次在宴席上出手打人,将名声更加败坏殆尽。当然其中也少不了继母推波助澜的手段。

    还有关于他母亲的谣言,一个美貌的少妇沦入北狄恶狼手中,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因为谢景轰动的回归,这桩原本被尘封的往事又被重新提起,隐晦地议论着,嘲笑着。

    谢景对这件事格外敏感,一次偶然听到,将两位勋贵子弟殴成重伤。

    睿阳侯对这个惹来无穷麻烦的长子很快厌烦了,动辄打骂,最后连打骂也懒得,只当侯府多了个闲人,将人扔在院子里自生自灭。

    而原本侯夫人在世时为他定下的亲事,女方家也不想跟这个前途无亮的废物继续下去,提出了退亲。对了,这就是本文的开篇,说起来,《倾覆天下》还是一本退亲流来着。

    多方刺淡漠,也不应该仇恨到这种地步吧?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他暗中调查,竟然被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原来,当年自己和母亲沦入北狄手中,并不是巧合,而是父亲诱敌深入布局的一部分,他早就接到了北狄将要南下的消息,为了让敌人相信布局的主力在峄城,专门命人将她们母子接来,然后半道送去了峄城。从而完成了后续的布局,换来一场大胜。

    谢景得知真相后当场吐血,想起母亲的凄惨遭遇,还有自己的艰难返乡路,再加上父亲派人暗杀他的举动。

    谢景对亲情彻底死心。表面上他假装不知道这些,依然与这些“亲人”虚与委蛇。

    返回京城之后,先是设局弄死了屡次算计他的继母,又冷眼看着嫡出的弟弟落入政敌的圈套而死,最后在父亲的病床前将所有秘密说出,将睿阳侯生生气死在了病床上。

    总算大仇得报。

    一家亲眷,只有庶弟谢晟逃过一劫,因为他的生母是当年侯夫人的贴身婢女,侯夫人有孕的时候,将其抬为通房,伺候睿阳侯,才有了谢晟。

    他们母子小心翼翼在新悦县主手下讨生活,也没有欺压过谢景,还偶尔周济两下。

    投桃报李,谢景登基之后,给了谢晟亲王爵位,还将其母册封为太妃。也算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了。

    侯夫人身亡是在乱军之中,遗骸不知去向,谢景称王之后,多次派人找寻,可惜还是遗憾。这次谢晟再去,也只是找到了几件当年的遗物,只能造衣冠冢了。

    作为穿越者,云舒并没有原主那般痛彻心扉的遗憾,对谢晟的请罪,安抚道:“非你之罪,起来吧。”

    谢晟这才起来,兄弟二人久别重逢,自然少不了闲话。

    云舒生怕露馅儿,说话非常保守。

    谢晟以为他心情郁闷,开解了片刻,就匆匆告退了。

    出了大殿,他转过一处廊道,看到迎面走来的人,停下脚步,招呼道:“江大人。”

    江图南笑着行礼道:“通王殿下,久日不见了,这一趟差事可好。”

    谢晟慌忙还礼,慨叹:“说来惭愧,今次北上一趟,还是白忙碌。追索数月,也只得了些衣冠首饰,幸而皇兄宽宏,不计较失职之处。”

    “也非王爷之过,毕竟时过境迁,那城池饱经战乱,残破不堪。”

    两人客套了几句,江图南话锋一转,“说起来,正有一件要事,需得劳动通王殿下,此事关系陛下身体。”

    “皇兄身体怎么样了?”谢晟一脸关切。

    江图南压低了声音,将日前跟史太医推测皇帝不举之事说了出来。

    谢晟露出震惊的表情,颤声道:“虽然听说是有宵小暗害,却未曾想过会如此严重!”

    “为了稳定人心,不好外传。”江图南一脸愁容,“偏偏这等内帷之事,我等外臣不好擅自进言,王爷与陛下是兄弟,自幼亲厚,所以只能委托王爷了。”

    谢晟掩去闪烁的目光,垂下视线,“这……”

    江图南一脸赤诚:“此事关系重大,还请王爷切勿推辞。”

    谢晟苦着脸点头:“那我只好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