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度物资前要跟集落取得协调,集正人选要不要重新拟定?唔,既然传达政令变得通畅,那重点是巩固集落跟领府的联系……彰显领府权威的话,派遣羽骑营随行护卫最好,但脚程上……”
“口胡!死文酸你在怀疑羽骑营?听好了,要是老子羽骑营都不行的话,那天底下就没东西跟追上那家什!”
“请务必帮密侦司留下位子!趁这机会我等打算重建黎阳诸地的情报系统,另外也要追查恶党蜃楼的线索……”
“喂喂,也留点运力给兵曹司啊!跟津波狗贼对峙,保障后勤很困难的!”
“诶!其它事情都往后面靠靠,补给物资是最优先的!”
“让让,让让!别挡着地图!挤是没用的,你们就算都挤过来也没用!”
眼见着物流车队的构想已越来越接近现实,诸司大佬于是纷纷拥簇到地图旁抢蛋糕。被挡住视线的侍即李儒气得破口大骂,然而兵尉曹休等仗着皮厚肉糙硬是觍着脸不退。
众人七嘴八舌地争取着运力的配额。你推我挤中,本该肃穆的策论室霎时间变得跟火花四溅。那热气沸腾的光景,令旁观的掌府女杰说不出话来。
“……”
邬言摇摇头,无意识握紧手里的烟杆。
治理政务并非她的专长,因而她也无意插嘴家臣们的热烈讨论。不过常年统兵打仗却令她对“兵气”却极其敏感,沉默旁听时惊讶注意到策论室氛围的变化——
如果把此前黎阳比喻为身陷囹圄、背水一战的哀兵,那此刻的黎阳却是一扫颓势,变为雄姿英发、锐意进击的雄师!
数周以来笼罩紫辰阁的那股沉郁祸气,已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策论室满溢而出的沸腾热气,让人浑身炸出鸡皮疙瘩。
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
邬言自幼随着黎阳公南征北战,经历过的战事数以百计,然而其履历中也未有过如此奇迹般的变化!更让人咂舌的是,唤起这番变化的,并非如何勇猛剽悍的猛士,而是本该与战阵无缘的坊师!
(你这人啊……)
邬言几乎找不到言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
算上沌墟离宫和木野骚乱,这已是那人第三次拯救黎阳了。哪怕掌府女杰的审美观再怎么跟黎阳民风接近,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值得依赖的好男人。
邬言难掩激动望向自家少监司,本来还烦恼着到底该如何褒奖那人的功绩,随即却不禁愣住——
策论室中家臣们围着地图讨论得热火朝天,而本该成中心的谷辰这时却默默坐到旁边。只见先前灵药蕴化的那点血色已从他脸上尽褪无余,只剩下无以复加的疲惫,和衰弱到难以察觉的气息。隐约还有一缕黑气在眉宇间徘徊。
(那是,死气!?)
邬言悚然一惊,浑身剧震。
◆◇◆◇◆◇◆◇◆◇
坊师所造的灵药蕴器是乘黄诸国民生社稷的刚需,而坊造业的兴衰则直接决定着诸侯国的国力,这两点可谓毋庸质疑。不过坊师本质上是非常自我中心的任性族群,造物格物与其说是其职业不如说是其兴趣使然。
很少有坊师在造物发明前会去倾听民意而做出改变,倒不如说,为满足自身兴趣而弄出来的发明占了绝大多数。这些稀奇古怪的发明造物,要么成为豪门权富炫富的昂贵收藏,要么成为钦造司评定等级的实绩记录——
由此造成的坊间的一奇怪现象是,越是花费巨资制造的昂贵造物,其对民生社稷的影响便越小,甚至不少时候还会落下劳民伤财的恶名。
好比谷辰这般,在最初构想时便把铠车定位为“撬动社会变革的神器”,从精炼生产性到建立量产体系,从规划物流网到组团踩点布阵,为黎阳府提供了一整套涵盖经济民生的、无缝契合的解决方案,可以说是史无前例。
甚至为让领府诸臣理解普及铠车的好处,谷辰还亲自到紫辰阁上了一堂“基础建设跟经济循环”的经济课程。格物坊主为推广发明做到如此地步,其效果自然也是无以伦比。
原本的话,黎阳府因诸侯制裁而身陷囹圄,掌府女杰都打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但少监司带来铠车神器和构筑物流网的神样策划,却是瞬间扫空了笼罩紫辰阁的阴霾。
黎阳摆脱荒灾困窘,经济腾飞,国力增盛,那曾经想也不敢想的愿景,突然间竞变得指日可待了!?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自掌府女杰以下的邬氏家臣,一时间都不禁头晕目眩。
策论室里,侍郎李儒硬是顶着兵曹司跟密侦司的压力,拉着勤民司敲订了数条可能的物流路线。在众人激烈争论的时刻,黎阳西门突然又传来格物坊车队满载物资归来的消息,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格物坊车队满载物资归来,再没有比这更能支持少监司提案的证据。侍郎李儒和监司晁参当即变了脸色地跑出去,而其余家臣们在稍迟半拍后亦纷纷跟进。
到谷辰注意到的时候,原本人声鼎沸的策论室已变得异常安静。
“呼……”
谷辰呼出口气,肩膀拉耸下来。
先前灵药蕴化的精气已消耗殆尽,浸透骨髓的疲倦感重新涌出来,一时间谷辰只觉头晕脑胀,恶心欲吐。谷辰下意识摸向腰间的药袋,却惊愕发现那里已然空空如野。
这些天来谷辰夜以继日地推进着策划,期间饮下提神的涤尘水超过两位数。这些涤尘水要换成钱的话足以让寻常商社宣告破产,而就算坊师自炼自销可以不考虑成本,身体也没法承受这般蛮横无理的压榨。
事实上,谷辰此刻已是思绪恍惚,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崩溃的边缘。
只觉得上下眼皮沉重无比,恐怕闭上眼睛就会直接倒下。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在紫辰阁趴倒,谷辰摇摇头努力收束精神,用手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后,艰难朝着策论室门口走去。
“……卿要去哪儿?”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谷辰愣住,偏头望去。
侍郎李儒等人早已奔向西门驻场,然而掌府女杰不知为何却还留在策论室,就好像在刻意等待他似的。
策论室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他跟邬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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