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去约莫半个月的时间,离着年关已是很近了。
文祥还在广西和阿里海牙糜战,各有胜负,时时有消息传到雷州。
以南宋现在的军力,想要战胜元军实在不太可能,能挡住阿里海牙,已是殊为不易。
紧张的氛围逐渐蔓延到雷州来。不过,这仍是未能阻挡年关将至的喜庆。
街上越来越多的店铺接连摆放出年货,供人采买,老百姓们分得田土,似乎也舍得了些,想过个热闹年。
海康县街道上好似又有重现花魁大会时热闹景象的势头。
李元秀已风光大葬,赵洞庭亲自为他送葬,随行军士近万,更有无数雷州百姓相随。
秀林堡密谋行刺,李公公舍身取义的事情早已传遍坊间,人人都敬重这个为皇帝献身的老太监。
当然,这其中,未免也没有南宋朝廷的推波助澜。毕竟这样可以提高百姓对朝廷的凝聚力。
赵洞庭也已差人开始在当初金死的那个岛上立庙,黄龙庙和忠武庙。
当初?州岛行刺的事情,已经从秀林堡俘虏的嘴里边翘了出来。赵洞庭和乐舞她们现在都已知道是慕容豪率人所为。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乐舞直将已变成死鬼的慕容豪骂成世间最大的奸人,若不是赵洞庭拦着,她怕莫都能去乱葬岗将慕容豪的尸首扒出来挫骨扬灰。
不过不管怎么,慕容豪已死,金的仇可以是报了。
赵洞庭还记得当初自己在那岛上立过的誓,只要斩杀仇人,就替金立庙。如今,到他实现誓言的时候了。
韵锦呆在知州府内,和颖儿学暗器手法。赵洞庭很少再爬屋顶,夜夜到她院中听她抚琴唱曲。
他听得最多的,还是满江红。
杨淑妃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思活泛开来,以至于后来韵锦见到赵洞庭,脸色总是有些怪怪的。
兵器作坊那边,已经快要将那些零部件全部锻造出来。
到接近年关那几,海康县更是热闹起来,重现花魁大会时的盛景。
同时,最新版本的百晓生江湖榜也在民间开始流传起来。南宋时,已经有印刷术了。
韵锦和乐婵竟然同时上了百花榜。
李元秀虽然身死,但也被百晓生排进了高手榜上。
这让得赵洞庭对这百晓生兴起浓郁的兴趣来,这人,好似什么都知道,实在神秘。
他也让人买了份百晓生江湖榜,拿到寝宫观看。
李元秀,大内太监,内功极高,擅金刚伏魔掌法,曾在?州行宫城头独斗数百武林好手,斩杀数十,全身而退,高手榜排名第六十六。
韵锦,雷州府新届花魁,国色香,颇有西施捧心之态,现于雷州行宫中,百花榜排名第十八。
乐婵,秀林堡少堡主未过门之妻,清冷如冰,眉目如画,朝廷剿灭秀林堡后不知去向,百花榜排名第十。
同时赵洞庭认识的还有慕容川乐无偿洪无也都在高手榜上。
其中洪无的排名更是极高,竟是高居高手榜第九位。这位乞丐皇帝擅长丐帮绝学打狗棒法和降龙掌法,皆已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最为闻名的战绩是十余年前曾去蜀中藏剑阁挑战当时便已是高手榜榜首的剑神空荡子,虽然最后败北,但得空荡子评为“有望攀上那至高极境”。
至高极境,那是无数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能有丝毫希望登临的,都可谓绝世高手。
至于榜内百花榜榜首的巫山仙子,赵洞庭自是未曾见过。
他也有些好奇,以韵锦乐婵之资,竟然都不能排到榜首,那巫山仙子到底出落得有多么漂亮。
终于到大年三十了。
雷州府热闹非凡,鞭炮声响彻不停。分田制度,的确让得百姓们对南宋朝廷充满好福
尚才是大清早,便有无数民众自发到知州府外,跪倒在地,叩谢皇上圣恩。
无量观也是人山人海,多是为南宋朝廷起伏的百姓。
赵洞庭差财务部的冉城内各处散放银钱,接济贫穷百姓和乞丐,以示皇庆。
到得中午,又在知州府内宴请群臣及家眷,宴席上推杯换盏,众人都暂且忘掉了元军的烦恼。
杨淑妃这些时日来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见到这般热闹场景,心情也总算是好些,终露出笑容。
特别是眼神瞧向乐舞颖儿和韵锦三女时,她眼中的笑意更是浓郁几分。
她并不觉得有如花似玉的三女在侧,赵洞庭能够把持多久。想来用不得多长时日,她就能抱上皇孙。
杨仪洞死后,杨淑妃关心的也就这事了。
朝廷大事赵洞庭处理得井井有条,根本已无需她再辅佐。
当着众臣的面,赵洞庭宣布向东阳分田有功,封为副国务令,赐从一品官袍,无人有异议。
至此,向东阳算是彻底登上南宋的政治舞台。
到得夜里,知州府内的热闹氛围才总算是稍稍清减下来。
赵洞庭睡过醒来,仍是微有醉意,却是又被乐舞拉着去放焰火。
他从被窝里钻出来,披着衣服走到外面,只见海康县各处都有焰火在漆黑的夜色中绽放开来,分外艳丽。
过年了。
这是他在南宋过的第一个年。
乐舞眼巴巴地瞧着空中绽开的焰火,嘟着嘴又道:“皇上,姐姐以前过年总会带着我放烟花的。”
赵洞庭瞧她委屈模样,不禁好笑,然后便差太监去宫外买些烟花回来。
不多时,便有许多侍卫由那太监领着,抬进来许多烟花。
乐舞高忻雀跃不停。
一团团的焰火冲向知州府的高空,化为一簇簇灿烂的星光。
赵洞庭的心情也逐渐彻底放开起来,和乐舞嬉戏,抢着烟花,笑声不断。
颖儿在旁边瞧着微笑,不多时,又将韵锦也请过来。
韵锦穿着白色的宫裙走过来,看着和乐舞玩闹的赵洞庭,不多时,却是泪流不止。
颖儿惊道:“韵锦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韵锦只是摇头不语。
后来赵洞庭也注意到她在哭,让乐舞自己去玩,走到韵锦旁边,问道:“想你哥哥了?”
韵锦更是压抑不住哭声,哽咽道:“还在家的时候,哥哥每年都会这般带着奴婢放焰火,就好似皇上您带着乐舞妹妹这样。”
“唉……”
赵洞庭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女子,也不见是怜意顿生。
这刹那他忘记这副躯体的年纪,抬手摸了摸韵锦的脑袋,道:“若是你愿意,以后将朕当成哥哥就是。”着,他不由分拉起韵锦柔若无骨的手,笑道:“走,哥哥带你放焰火去。”
韵锦怔住,随即破涕为笑。这瞬间,美艳不可方物。
或许她这辈子都注定只能是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但做赵洞庭的金丝雀,她愿意。
颖儿瞧着,笑得更甜。
后来,在赵洞庭寝宫外放焰火的人越来越多,连杨淑妃和赵?m都被拉来。
怕是谁也想不到,南宋朝廷仅剩的最后几位皇族,竟是会在这深宫中如孩般嬉戏,笑得真浪漫。
赵洞庭让太监架好篝火,又教他们烧烤,让得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这寝宫外的广场里来。御膳房的厨子,伺候他寝宫和杨淑妃赵?m寝宫的太监宫女赵大赵虎兄弟,甚至还有在宫内值班的岳鹏等人也被拉来。
后来,赵洞庭记起向东阳并无家眷,又差人去将他请了来。
这夜,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庆祝过年的一群普通人。
焰火不断。
篝火越稍越旺。
空气中逐渐飘香四溢。
赵洞庭左手牵着哈哈大笑的乐舞,右手牵着时哭时笑的韵锦,大群人手牵手围着圈,围着篝火跳起了篝火舞。
看着杨淑妃她们手忙脚乱地学习自己教她们的舞步,赵洞庭的心终于不再那么寂寞。
这里,就是他的家。
南宋,就是他的家。
遂溪县。
南宋府州分为京府次府辅州雄州望州紧州上州中州下州九等。雷州偏居一隅,只是属于下州。原本有海康遂溪徐闻三县,于开宝四年并入海康县,是以,雷州又别名海康郡。
只是遂溪县和徐闻县仍保留下来,仍是雷州境内仅次于海康的县镇。
至于其余的那些依附于三县的城寨关堡场等百姓聚集地,充其量只能算是镇子。
以往,海盗最多攻打这些镇子,已算是胆大包,多数时候都是劫掠村落。可今,却是有无数海盗从沿岸登陆,然后直袭濉溪县而去,夜色中影影绰绰,怕是得有输千近万人之众。
而这个时候,遂溪县内还沉浸在年关的喜庆之郑
遂溪县城上空,焰火不断绽放。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孩子成群结队,挨家挨户地讨着糖吃。讨着了,便又欢呼着往下一家跑去,个个兜里都是满满的糖果,嘴里也是塞得鼓鼓囊囊的。
守城的只剩十余个孤苦伶仃的老卒。
他们个个手里捏着酒葫芦,望着夜色中的繁华,神色稍有落寞,互相调笑几句,举葫示意,稍做安慰。
有个老卒骂骂咧咧,“他娘的,这清冷的,又是过年,老子家人全死光了,没得家回,哪怕去窑子里找个窑姐耍耍,也算是过个好年了。可又得在这里守城门,真他娘的晦气。”
“你就得了吧你,老子在县里当差十多年了,哪年不是我们这些人除夕夜守城?再熬熬,等接班的过来了,咱们再去敲开窑子的门,好生乐呵乐呵。老子今年的军饷可还留着不少。”他不远处的一老卒道。
“那感情好,今儿个就你老王请兄弟们了啊!”
“滚犊子吧!”
一众老卒哄笑起来。
他们都是可怜人,无家可归,只能以军营为家。不过,在这个年代,像他们这样的可怜人可谓数不胜数。到得逢年过节,能到窑子里去搂个白白胖胖的大奶娘们睡觉,对他们来已是顶幸福的事。
甚至,不少这样的老卒在窑子里还有固定的姘头。
同是涯沦落人,他们和那些失身的窑姐却是有不少话题的。至于去那些什么阁,什么楼,里面的红倌儿清倌饶容貌身段自然不是低等窑姐可比,但那种地方,却也不是他们能够去得起的。
这年头,当兵也就是捞口饭吃而已。
今年皇恩浩荡,减税加饷,才能多剩几个银钱,往年一年到头更是难胜几个铜板。
“嗖嗖!”
就在众老卒哄笑时,忽有许多冷箭破空而至,但在烟花的炸响声中,这冷箭声却是几不可闻。
刚刚还在要去窑子里找乐子的老卒正端着葫芦喝酒,葫芦忽地炸碎,箭矢顺着他的喉咙刺入,他瞪着眼,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鲜血混合着酒液从嘴里鼓出来,直愣愣往地上倒去。
同时还有几个老卒倒地。
仅剩的两个老卒眼眸瞬间瞪裂,炸开喉咙喊道:“敌袭!”
随即他们也应声而倒,被冷箭射倒在地。
僻静的城门,凄冷的夜风,十余老卒身死无人知,连他们的喊声,也被烟花炸响声盖过。
城内依旧热闹非凡,谁也不知道有海盗来袭,便是连城头上守城的士卒,都没能听到下面的喊声。
他们三五而聚,缩在城墙的角落里,或是赌钱,或是饮酒作乐。
谁能想到海盗会在除夕夜来袭?
“杀呀!”
海盗群中喊杀声忽然炸响,无数的海盗从夜色中奔跑出来,顺着城门鱼贯而入。
有的刚入城门便顺着阶梯往城墙上头跑去,而更多的,则是跑向城里。
城头上的守城士卒看到忽有许多人提着兵刃冲将上来,还未联想到海贼,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可回答他们的,只有无情的刀光和箭矢。
一声声惨叫在城头响起,数十士卒几乎没能形成任何的反抗就被海盗全部屠灭。焰火的余光照着他们的脸,满是不可思议,还有对着这世间的留恋。
世间再苦,但谁也舍不得死。
城内纷乱起来。
海盗们涌入到城里,见人便砍,有群讨糖的孩瞧见海盗,还没来得及跑,便都被砍翻在地。
那稚嫩的惊恐面孔,随着焰火时现时隐,显得有几分狰狞,但更多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啊!”
“海盗来了!”
“有海盗!”
“快跑啊!”
无数的喊叫声便如同瘟疫般以城门为起始,向着城内极速蔓延开去。
刚刚还神态悠闲欢快的遂溪县百姓们满脸慌色,惨呼着忙不迭地各自往家里跑去。
街道上被恐慌的气氛覆盖,鸡飞狗跳。
海盗们狞笑着,遇到不长眼撞上来的百姓便一刀砍翻在地。有运气好遇到娇滴滴娘子的,便争先恐后地跑上去,抱起娘子,就在旁边的角落里将娘子压在身下。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遂溪县在短短的时间里,沦为了最为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
遂溪县军使此时正在家里和妻妾对饮,一家老其乐融融。
“大人!有海盗袭城!”
忽有士卒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军使愣住,随即重重将酒杯顿在桌上,“有多少人?”
军卒咽了咽口水,“怕怕是得有近万……”
“什么?”
军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是遂溪县军队长官,而整个遂溪县守军不过两千,此时更有多数已经放假回家了。
“老爷!这这可怎么办啊?”
他的妻妾们也是慌了。
以往听闻海盗杀到哪里,哪里便是鸡犬不留,这由不得她们不慌。这可是近万个海盗啊!
军使回过神来,身子兀自摇晃几下,脸色雪白的匆匆道:“你们且先去躲好!”
然后他便往屋外跑去。
他的正妻哭喊道:“老爷,他们有那么多人,你们如何抵抗得了啊?”
军使咬着牙重重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我身为一县军长,岂有未战先逃的道理!”
着他再是头也不回,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郑
不多时,遂溪县军营内烽火台狼烟滚滚,无数焰火冲而起。
可在这热闹的年关中,仍有不少地方还有焰火冲而起,也不知道,临近的军队是不是能分辨得出来这是求救的信号。
军使穿着盔甲,手持长刀,率着军营内仅剩的数百士卒匆匆往城门口赶去。
而这个时候,海盗早已是蔓延到城里。
城内各处,都是散乱的尸首。老弱妇孺,几乎无人幸免。
现在还留得性命的女人,也在被那些海盗轮番糟蹋。惨叫声早已将过年的喜庆冲散得无声无息。
谁也没想到会降如此大祸。
便是躲在家里的人也未能幸免,这些海盗放火烧屋,进室劫掠,遇人便杀,全都已是杀红了眼。
他们猖狂的笑声,便如那魔枭的大喊声,是那般的让人悚然。
慕容川立在街道中间,手持着剑,身侧围着十来个海盗头目,嘴角笑容阴冷狰狞。
他就是回来报复的。
朝廷灭了他秀林堡,他就要灭朝廷一县来还以颜色。
还在海岛上谋划时,他便已下令,整个遂溪县鸡犬不留。
军使率着数百士卒,一路厮杀,只觉得到处都是海盗,好似杀都杀不干净。
士卒的双手早已在微微颤抖。
他们偏居雷州,以往很少这般和人搏杀过。这等惨烈的景象,更是见所未见,直让他们心中发寒。
遂溪县要完了。
有胆的兵油子偷偷溜到角落里,脱下军服,扒下地上死尸的衣服换上,仓促逃跑。
军使红着眼睛,大刀已是卷了刃,兀自大吼:“你们这帮杀的海盗!本使和你们拼了!”
他听闻有近万个海盗,冲出家来,就没想过能再活着回去。
偏头瞧了瞧军营烽火台上空滚滚的狼烟和焰火,他心里只想着,能够撑到援军到来就好。
可他却实在不抱有太多希望。
便是援军来了,又能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