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顿起,无数黑影闪电般越过她,朝着前方的光芒万丈厮杀而去。
烛阴仰天发出一声大吼,百丈长的身体迅速盘旋,带起一阵又一阵的龙卷风,将冲在最前方的那些天兵掀翻一片。
昔鸣化出龙相,足足的千丈长,五爪锋锐如青钩,一爪便能抓出漫天的金色鲜血。
莲涅没有动,身下慢慢长出粗壮丑恶的幽灵藤,藤身上遍布红色眼睛一样的孢子,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能迅速散落开来,然后以更加迅速的速度抽条发芽,将所沾之人的灵力吸收干净。
张奎手抚钢刀,脚下踩着一头斑斓猎豹,静静看着汹涌的战场,似乎在等什么人。
而在远些,云雾已经沸腾,黑色的锁魂链纵横来往如闪电,有人的身影在漫天的杀伐声中若隐若现,恍然若妖魔。
……
“你来了。”
那声音淡漠无比,白唐听见的时候忍不住抬头,正看见那一方集聚了世间璀璨却又柔和无比的帝座上那人。
那是个恍如恍若千年冰雪生成的九天神人,一头柔顺白丝直垂腰间,穿一身同样柔白的衣服,就坐在空旷的殿宇尽头,微微睁眼,眼睫如鸦羽,面色苍白如新雪。
白唐看着那张完美的面颊,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崇拜恭敬之感,只觉这样的神祗只适合参拜,那样的容颜绝不是任何俗世的词汇能形容的。
他在心底斟酌良久,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对那高座上的人进行形容,但最终还是放弃他心底涌出许多华美的辞藻,但无论哪一个,都不配用在面前这个人,不,神身上。
那个神似乎虚弱到了极致,就那么歪靠在九天上最高贵的椅子上,三千银色发丝轻柔和顺,望向白唐的眼眸里无情无爱,无嗔无喜,那张面容上,乍一看去全是冷漠淡薄,再一细看,却又是悲悯慈爱。
那就是神!
如果神真的能定义,有模本,那他就是定义,就是模本。
他那样的姿容,让人不能自拔,却只能生出顶礼膜拜之感,决然生不出半丝亵渎心思,仿若有魔性。
那人指尖轻叩扶手,发出轻微的空空声,不急不躁,却自带幽静旷远之意,那样简单的动作,由他来做,便自然而然带了禅意。
依稀就是禅院蒲团,僧敲木鱼的娴静,再去听,却又能听出小桥流水,钟鸣鼎食的红尘,他坐在那里,他就是整个天下。
白唐听着那一下下的声音,顿时浮躁尽去,心内只觉沉静,蓦然想到太上要他悟的“天下”。
他想,或许这个人,才是太上口中的“天下”。
这一想,就从那如入魔障的境界里拔出来,再去看那人,越发觉着他高山仰止不可攀,却也从那股魔性般的思维里跳脱出来,脑子可以重新运转。
“我名昊天,尊位天帝。”昊天淡淡道,声音也如清雪,又轻又冷。
白唐活动了下肩膀,刻意放松了下,才有些小心的道:“天帝陛下,你好啊。”
由不得他不小心,这天帝看起来很有两把刷子,且不
知道对他的心思是好是怀。
昊天用那双仿佛装载了日月星空天下万物的眼睛看着他,朝他招了招手,道:“来。”
白唐略思衬了下,就提腿迈步,朝着那一方盘龙玉阶上走去。
“太始之日将过,三界混战必成僵局,无数人会就此殒命,尸骨无存,魂魄飘零。”
白唐在努力爬着那看似短暂却不断延长的台阶,他起先并没有注意,只以为三两步就能跨过那看起来没几步的台阶,无论他怎么走,都仿佛在原地踏步,永远也上不得那最高处。
昊天的声音淡淡的在耳边响起,白唐心思不知不觉就从爬台阶上分出了一缕,道:“是啊,你们与苏毓秀那边一直打仗,最苦的不是这些战场上的亡命徒,而是被你们殃及的池鱼,哈,你可能没看见过,那些人间的普通人有多艰难。”
“诶?那个……天帝,你见过新鲜的尸体吗?肠穿肚烂,肢体横飞,红色的鲜血汩汩流出,把地面染红成一片一片的。”
白唐脚下不停,心里的思绪却翻涌起来,仿佛被什么引导着一样,悍然抬头望着那高华如月的天帝:“鲜血一层又一层,一铲子下去,翻出的土都是鲜红色,还散发出一阵阵的腥臭味,你闻过没有?”
昊天的神色始终淡然冷静,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你所见所思,不过眼前一隅。”
“是啊,”白唐点头,“不少人说过我被眼前所见迷住双眼,说我格局太小,心太小,那怎么想才算是大?对所有人的生死置若罔闻无动于衷,就算是有远见?”
昊天道:“大椿之与朝菌,便是远见,未来无数岁月的亿万生灵与此时的百万性命做比,便是远见,三界秩序与一人生死做比,便是远见。”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的俯视白唐,面上是说不出的白云苍狗世事百态,就连衣袍上的暗纹也显出些许光泽来,光影转动,华美贵重。
白唐也抬起了头,从下而上看他,桃花眼中倒映着殿顶上散碎的星光,有些流光溢彩的美丽,他道:“我不懂。”
他又一次抬脚,稳稳踏在光可鉴人的台阶上:“什么朝菌,什么蟪蛄,什么大椿,什么苍生,我不懂。”
昊天略略将眼睛睁大了些,看着他的身体竟然又前进了几米,终于,一只脚稳稳的踏上最顶层的台阶。
“你是三界共主,是三界至尊,你的苍生里有无数生灵,可我不一样,我的苍生就那么几个人,谁要是用他们换什么天下苍生……”他蓦然重重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神色冷定,眸光如利剑,“对不起,不换!”
他呼吸调整的很轻,身体里的阴气运转的更加顺畅,还有一点,那被太上封住的经脉就会全然畅通,体内汹涌如海潮的灵气会充满他浑身上下,给他无与伦比的力量。
白唐跨越了那一方金色的池水,走过了仿若无尽的台阶,终于站在了那方帝座前。
恰在此刻,天边传来激烈的鼓声,咚咚咚的仿若敲击在人的心尖上。
白唐眼睛又黑又亮,站在天帝面前静
静的看他,声音清醒而冷静,道:“你们说我是什么承势之星,说我能影响天下大势,主宰三界命运,那么,你这次找我来,是想让我干什么?”
忽而又轻轻一笑,道:“也不用扯什么天下苍生,说什么似是而非的话,开诚布公一点,若我这次不能如你所愿,站在天界这边,你待如何?”
如果承势之星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厉害,落在他身上的东西可能是个很了不起的运气加成外挂,那这天帝让他过来的意思就很好猜了。
大殿内一时寂静下来,外面的天鼓声越发清晰。
良久,昊天淡淡道:“本君让你看清真相。”
白唐依旧笑的眉眼弯弯,眼角眉梢却都是锋利的光,他道:“真相?是关于苏毓秀的真相吗?或者该叫她苏妲己?”
他心底初见昊天时的那些敬重,不知什么时候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了心里隐隐约约的戾气。
苏毓秀曾说过于强大便是她的原罪,可她还没来得及说清楚这与天庭有什么干系,白唐就五感恢复,五识尽通。
此时正是良机,不如一问,白唐想。
总要知道的全面些,才能判断孰是孰非,也才能在这风雨飘摇的天庭里找到自己要走的道。
昊天对他锋利的语气全然不在意,指着下方那一池金色的池水,道:“这是三界众生。”
他手指间有丝丝缕缕的金色丝线生成:“这是秩序。”
那些金丝在他指尖缠绕一瞬,就尽数飘入那方水池,没入清澈的一方水中。
“秩序,规则,法度,众生繁衍生息,本就密不可分。”
那一方池水缓缓的流动起来,白唐看见了春天含苞待放的花蕊,看见了夏天带走额上汗液的凉风,看见了秋天高挂枝头的硕果累累,看见了冬天覆盖田野的白雪皑皑。
那仍是一方池水,白唐却仿佛置身人界,置身地府,置身天界,他感受到人界太阳照在身上的温度,感受到地府里冤魂昭雪厉鬼受刑的阴冷,也感受到天庭浮云无限亘古不变的寂静。
这一刻,他是人,是鬼,也是神,是朝露,是尘埃,是花是草是树木,是吹过脸庞的风,拂过面颊的雨,是无处不在的空气,是滋养万物的大地,也是无处不在的阳光。
“四季更迭,轮回交替,便是秩序,万物顺其自然,循其规律,便是规则,事分善恶,因果有道,便是法度。”
昊天的手抬起,指着那一方能看见万物、能感受万物的池水,道:“若无秩序,规则,法度,你所见、所感,便都会一朝化为虚有,这就是真相。”
他的手掌轻柔的抚过池水,那池水里便出现福德巷里的老少,出现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凶狠、或倦怠、或茫然的脸,还有那一张色厉内荏强撑的强势。
那是蔺菱,她正面红耳赤的说着什么,对面是一群如狼似虎的人,而她身后护着一群柔弱的孩子。
他还看见他特意留下的几个鬼使护持在蔺菱左右,却显得格外虚弱,王五显出了厉鬼的模样,却还是顾忌着没有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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