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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嗳, 老岳你说,关家的老母鸡汤,能比你们家大厨熬的还要好喝吗?”

    一口温度适宜的鸡汤, 足以唤起冬日里所有暖意,

    眼下虽然已经开春,但入夜寒意未去, 正适合在饭桌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自然, 这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享受到的福利,寻常人家有菜有肉,就已称得上丰盛了。

    听见凌枢的提问,岳定唐抽抽嘴角。

    “那可不, 比你手上这碗汤甜十倍,香十倍,站在黄浦江边就能闻见味道了。”

    凌枢哈哈一笑:“一听你这回答就显得敷衍!我这不是皇帝用金扁担式的揣测,毕竟您老人家想让我陪同您,从这温暖的上海千里迢迢坐几天几夜的火车,辗转周折去奉天看日本人的脸色, 怎么也得给我点儿鼓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岳定唐拿他没办法。

    “怎么,金叶子银叶子还不够鼓舞你的?那我说金山银山, 你也不信。”

    凌枢挠挠鼻尖:“金山银山,我也就不指望了,上回我从袁公馆地下仓库里顺来的那几条黄鱼,还没捂热就没了, 以我这弱小无助可怜的地位, 也不敢去要回来,只盼这回就是有金叶子银叶子, 也让我自个儿留点才好。”

    岳定唐似笑非笑,敢情凌枢还惦记那几根黄鱼呢。

    “上回不是给你说了,黄鱼帮你去疏通关系,不然你能那么快从区调到市里?”

    对于这句话,凌枢一百个不相信。

    以岳定唐的能耐,想调凌枢到市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那几根小黄鱼顶多锦上添花,若无岳家的存在,就是一箱子小黄鱼,凌枢也找不到门路。

    再说了,他是真舍不得那几根小黄鱼。

    每每想起来就痛心不已,只觉姓岳的巧取豪夺,连劳动人民那点可怜的库存都要剥夺,简直丧尽天良。

    但——

    凌枢还是扯起嘴角,拱拱手。

    “多谢岳长官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了。”

    所以干脆就不报了,你奶奶的!

    明天就要启程,这行程够赶的,吃完饭凌枢就提出先行回家收拾行李,也好跟姐姐姐夫知会一声,免得这一去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徒惹家里人担心。

    岳定唐正准备上楼看书,闻言就让司机送他回去。

    前两日天气异常,回暖又突然转寒,忽然下了一场春雨,还不小,连泥带水,临近凌家那段路湿滑泥泞,凌枢便让司机停车,他自己步行回去即可。

    天冷路滑,他禁不住拢紧衣领。

    前面就是凌家的巷子,拐进去没走几步就到了。

    灯光从身后遥遥照来,伴随着车轮与路面的摩擦。

    凌枢以为是岳家的车,下意识扭头回转。

    车灯亮得晃眼,他得抬手遮眼缓过片刻,才能看清车牌号码。

    很陌生的车牌号。

    车子缓缓停下,车灯却没有关掉。

    灯光直面凌枢,足以让车里人将他看清楚,却无法让凌枢看清车那边的状况。

    这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但有些人自恃身份地位,并不会在这种细节上为他人设想,反倒引以为理所当然。

    不一会儿,车上走下一人。

    绸缎长衫,短发皮鞋,很讲究。

    但一看就不是主事的。

    凌枢站着没动。

    他不想把麻烦引去家里。

    中年男人走过来。

    “是凌枢,凌先生吗?”

    凌枢颔首:“不错,我是。”

    中年男人把手一引。

    “我们家先生想请凌先生过去说几句话,还请凌先生移步。”

    客客气气,但没有转圜的余地。

    凌枢一听就笑了。

    “你们这架势,怕不止是过去说几句话这么简单,还要上门作客吧?”

    中年男人不做声,一副默认但你必须遵从的态度。

    “不好意思,我赶着回去吃夜宵,恐怕没时间去见你的先生,他若想见我,明日请到市警察局找我,哦对了,别忘了递帖子预约!”

    凌枢吊儿郎当说罢,转身就要走,中年男人上前几步,把手一横,拦在身前。

    “凌先生,我们先生不喜欢有人忤逆他的意思。”

    凌枢笑了:“不好意思,我也不喜欢被别人强迫。”

    他绕路欲走,对方不再客气,直接伸手拽向他的手臂!

    出手如电,虎虎生风。

    这是练家子的架势,也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中年男人满以为自己这一手出去,十拿九稳,拿捏一个小白脸自然不在话下。

    谁知凌枢非但反抗,还反抗得有模有样,他闪身避开,反手抓住中年男人的胳膊,直接以四两拨千金的功夫将他推得登时往后踉跄好几步!

    车里的人见势不妙,抓了把枪就出来了,子|弹上膛,抬腕对准凌枢的方向。

    下一秒,持枪者愣住了。

    凌枢一只手臂横过中年男人的脖颈,一只手则抓住他的手臂往后拧,作出随时用力就可将人击毙的架势,让他挡在自己身前。

    面上表情还是一贯的无所谓,眉眼弯成桃花春水的柔软。

    “你可以开枪,只要你不在乎你同伴的性命。而且容我提醒你,一旦你开枪,以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我完全可以在你子弹用光之前把你也放倒,在我身死之前,把你家先生拽出来,就算不同归于尽,起码也是两败俱伤。你要是不在乎你自己的小命,和你主子的安危,大可试一试。”

    持枪者从未遇过如此棘手尴尬的场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转头望向车里。

    又下来一人。

    西装革履,年纪不老,约莫介于中年和小伙子之间,由于车前灯的缘故,面目有些模糊。

    但凌枢知道,此人才是真正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

    “凌先生真是有胆有识。”

    他夸奖道,只是语气里没什么诚意。

    即使凌枢反应及时,免于被挟持人手,此人的态度也没有多大改变。

    似乎在他看来,自己手下也好,凌枢也好,都是生死命运可以随时任人决定的小人物罢了。

    凌枢没有说话。

    他在等对方继续开口。

    男人等了一会儿,见凌枢不急,也没有放人的意思,心下有点气恼,终于先开口。

    “我是甄书蓝。”

    对面的凌枢还是没反应。

    甄书蓝禁不住加重语气。

    “甄丛云,是我小妹。”

    凌枢终于挑挑眉。

    “原来是甄小姐的兄长,请问有何贵干?”

    甄书蓝:“关于我妹妹,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凌枢:“抱歉,我与甄小姐不熟,您可能找错人了。”

    自从上回他住院,甄丛云过来探望过一次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碰过面。

    甄丛云在他的病房外面向记者宣称,她很喜欢凌枢,隔日大小杂志,无不以此为噱头,宣扬甄小姐看上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说不定将会下嫁,但两日之后,这些报道全都销声匿迹,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当时凌枢就知道,肯定是甄家发力按下这些消息了。

    在那之后,凌枢并未听见与甄小姐有关的消息,行事张扬的甄小姐,似乎突然低调下来。

    “我没有找错人,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一趟,我再与你详细说来。”

    即使他刻意保持基本礼貌,依旧能听出几分生硬。

    凌枢有点好笑。

    现在是甄书蓝有求于他,却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口吻。

    “甄先生,我与甄小姐只有几面之缘,令妹是千金小姐的脾气,不管她对外界说了什么,可信度有多少,您想必比我清楚,又何必来为难我这样的小人物呢?”

    甄书蓝沉声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去你家谈,我说两句就走,绝不多作停留,也不会骚扰你的家人。”

    凌枢:“甄先生的人一上来就出手不凡,更要拿枪指着我,此等魄力狠辣,委实无法令我放心,我家里人都是本分的普通市民,到时候您若要做什么,我也无法阻拦不是?”

    甄书蓝深吸口气,捺下怒火。

    “那你想怎样?”

    凌枢:“就在这里谈。四下无人,何事不能说?”

    甄书蓝是真想弄死这个凌枢,从未有人这样不给面子不客气,哪怕对方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女,甄书蓝也无法忍受,更何况凌枢不是。

    他盯住对方看了好几秒。

    凌枢无动于衷,还冲他笑了一下。

    甄书蓝只得示意手下把枪收起,亲自走前几步。

    “我家小妹出了点事,我只能过来请教凌先生,方才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

    “她失踪了。”

    “嗯?”

    凌枢已经大概猜到了,严重到甄书蓝气急败坏亲自出马来寻找线索的事情,又关乎甄丛云,那么不是生死,就是下落不明。

    甄书蓝:“前天,她从百货大楼出来之后,就没回家,晚上我们找不到人,才发现她失踪了。”

    凌枢:“甄小姐留下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甄书蓝面色淡淡,“此事得从长计议,我知道她与你是旧识,所以才寻过来,想问问有什么线索,我也知道,你先前破获袁家的案子,升了职,又小有名气,你若愿意合作,我也可以支付丰厚酬金,希望你尽快找到她,以免她遭遇不测。”

    提到钱,甄书蓝的腰杆子又直了起来,语气也恢复之前的矜傲。

    因为他觉得凌枢肯定会答应。

    “不对。”

    凌枢看了他几秒,摇摇头。

    “甄小姐根本不是失踪,是离家出走吧?”

    甄书蓝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那一瞬间,凌枢觉得他一抬手就会让拿枪的手下朝自己开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