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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第 156 章

    弘晙阿哥给他玛麽写完信, 还考虑到他玛麽和他阿玛的关系,多写一页纸。

    一封封书信写好, 封好,写了一个上午才写一半儿。

    魏珠给研磨倒水, 过个小半时辰就来喊阿哥出去休息眼睛, 揉按手腕。

    四福晋也怕儿子的手腕受不住, 时不时地来看看, 和他说说话,出去散散步。

    皇上纳闷乖孙孙一个上午怎么没有出门闹腾, 得知他要给所有人集中写信, 午休晚膳后硬拉乖孙孙出门逛街。

    马尼拉的街上, 和其他任何一个他们到过的地方都不一样。

    有各种语言的吆喝声, 说话声,有各种肤色、服饰, 还有穿着汉家的一裹元长袍别扭走路的当地贵族;学着汉家的小姑娘走路的当地小姑娘……当然也有很多人频频朝皇上和弘晙阿哥看过来。

    弘晙阿哥和他玛法都是马褂短裤凉鞋,头都带大草帽加大墨镜, 不怕谁认出来。他仔细观察一眼,街上的汉家小姑娘衣着丝绸,头戴帷帽, 身边跟着雇佣的当地丫鬟,却并不是小脚。

    弘晙阿哥挺惊奇。

    “玛法, 她们不裹脚。”

    皇上乐呵。

    “这里的汉人, 不光是明末清初来的。还有西汉末的一大批汉儒学者、军政官员数千人逃往这里;南北朝时五胡乱华, 中原人士纷纷移居南洋;以及唐朝后期, 黄巢袭击广州,广东人争相逃往南洋。”

    “就是元灭南宋时,大批遗臣遗民也落难到此,大家族也没有再让家里的女子裹脚。可能——是经过背井离乡的一路苦难,想法改变了吧。所以这里很少有女子裹脚。”

    弘晙的小胖脸严肃。

    “逃难的时候,没有一双天足,不光自己困难,还拖累家里其他人。哎,现在不用逃难了,可做事也不方便啊。弘晙知道,她们自己愿意,玛法的禁令也禁不住。”

    亲玛法……

    瞧瞧这“小大人”的模样……

    但是弘晙阿哥的“忧国忧民”还没表达完。

    “昨天是乡试的第一场,再考完两场甲乙两榜出来就是鹿鸣宴。玛法,这次的乡试题目难不难?加算法几何题目吗?”

    皇上嘴一抽。

    “加了三道,简单,普通难度,特级难度。没有提前告知,特意摸摸学子们的底子。”

    弘晙……车把头一歪,小小的惊讶。

    弘晙和他玛法骑着当地匠人专门做得两轮车,慢腾腾地逛,眼见满街热闹非凡,还是顾念他那些今年都要下场的小伙伴们,听到这句话,担心了。

    “玛法,弘晙没来得及和好朋友们说多学学算法几何,不知道他们考得如何?”

    “应该没有问题。”

    皇上一点儿也不担心,乖孙孙看中的一些人,都是平时喜欢杂学的人。

    “如果他们不会,那其他的学子也不会。”

    弘晙眨巴大眼睛,很是认同玛法的说法,还学着他玛法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说道:“老天爱笨小孩。不要担心自己太笨,自有更笨的人成全。”

    皇上瞪眼。

    皇上觉得,他应该给大清国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说句话。

    “不是学子们太笨。他们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科举,以前的科举只靠八股文章、司法判文、策问三样。他们不学算法、几何很正常。”

    “算法、几何,”皇上感叹,“就是在国子监里有名师教导,也没几个学子认真学习。当世的算法人才,基本上都出自那几个算法世家……”

    弘晙疑惑地转头看一眼玛法,他的两轮车对比玛法的两轮车小一号,双脚踩在踏板上车子就可以减速,发现玛法正说话发愣,还停了下来,他也停下来。

    “玛法——玛法——”

    皇上回神。

    面对乖孙孙,突然一抹脸,很是无奈的样子。

    “玛法记得,给今年的考题出题的时候,因为时间比较紧张,本来该在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该到十五日为第一场。但是题目玛法没顾得思虑周全。”

    “玛法认为的‘简单、普通难度、特级难度’,都应该升一个级别的难度。”

    弘晙……睁大眼睛。

    他已经可以想象,这三道题目都是大叉叉的评分情况。

    然后他就听到下一句。

    “还好玛法有提前打招呼,考完后拦住考生一天不要出考院,免得有太多人受不住跳河寻死。”

    弘晙呆愣。

    呆呆地喊一嗓子,“玛法,弘晙知道有很多科考作弊,还有很多科考外的阴谋算计,弘晙不知道还有跳河寻死。”

    亲玛法轻轻摇头,“感叹”一声。

    “弘晙还小啊,不知道的很多啊。”

    弘晙……

    眼睛瞪圆。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这是不对的,玛法。读书人都为了科举而读书,也是不对的。”

    皇上“深以为然”地点头,还让人给弘晙阿哥买来街上卖得最好的一家火腿棒。

    当地人男女老少,家家户户几乎每顿饭都有的小吃食,香香脆脆,很多汉人来到这里也喜欢这一口。

    祖孙两个“咯嘣咯嘣”用完两口火腿棒,都觉得好,皇上慢悠悠地说道:“玛法也知道不对,可是华夏文化中,千百年来就是这样。”

    “说起来,这比科举制度之前的世家保荐制度公平很多了。至少没有出身和血统限制——玛法看到那家的木雕很好,我们去看看。”

    说着话,皇上就开始移步加速。弘晙小眉头微皱,赶紧骑上他的两轮车追上。

    祖孙两个放下国家家事继续逛街,把大清国各地方,从考场出来,失魂落魄的秀才们都忘在脑后。

    秀才们……在露天的院子里被关了一夜,病了还有大夫来给看诊,出来后有家人寸步不离的看护,总算是没有了寻死的念头,却是好像丢了魂一样。

    算法,不光有算法,还有传说中的西洋几何。

    三道题目,最好的能做出来一道,其他人……都是空白。

    虽然都知道自己不会,其他人也不会,地方知府这次这般贴心地安抚科举的秀才们,比往常每次科考都要跳河,割脉,病逝的人数都少了对半,可还是魂不守舍的痛哭。

    今年只是测试就这样难,这次考不中,下次再考,会更难啊。

    关键是,他们都没有算法底子,就是“靠同行衬托”考上举人,明年春天的会试那?

    如果以后都这样考,他们就算做官了,不会也不行啊。

    还有那个小子,满脸红光,忒让人不平。

    明明满脸菜色,只是没有大声痛哭的吴士元……

    着急回去客栈给好友们写信,面对围堵他的各位同乡,很实诚地说道:“在下一个好友是苏州人,他通过小报上皇上一路南下对匠人的欣赏猜测出来。”

    “但是在下愚笨,并没有学好知识……”

    众人情绪稍缓。

    甚至还有了莫大的安慰。

    提前有好友猜测补习,因为自己太笨,和他们一样,简直……如果他们有这样的好友,怎么也能回答出来一道题……

    “在下只答对了一道最简单的题目,第二道就没有把握了。”

    …………

    就知道不能问这位实心眼的棒槌,一个个熟悉的同乡学子抡起拳头就围上来。

    吴士元吓坏了。

    他也不是故意不告诉别人,这说不定的事情,说了,万一人家花时间学习了,朝廷不考,咋办?

    可吴士元老实。

    不是他的错儿,面对同乡们的惨状也是跟着难过,明明自己有练习强身健体的功夫,还是只管跑和躲。

    “哎吆吆,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要动手,不要动手。”吴士元面对一个个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的同乡学子的老拳,一边跑一边求饶,“别打,别打脸,别,别,石头不能扔,扔自己脑袋上也不行。”

    那位秀才手握一块大石头在自己头上,细瘦的胳膊颤抖得他自己都害怕拿不稳,却还是满脸坚定地问道:“补习?”

    吴士元点头如捣蒜。

    “补习。补习。”

    “这不是考试之前复习时间太紧张,怕说了耽误你们学习经论吗?只是猜测,真的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们。”

    诸位同乡都是哭,那位秀才扔下石头哭得最为大声。

    他们还能不了解吴士元的性子?

    一通发泄过后,听说他答应给他们做补习,饶是知道他为人敦厚,也是非常的难为情。

    吴士元并没有做错。

    不说吴士元的人品,就是真有人得到小道消息不告诉其他人的学子们,他们也没有资格去苛责什么。

    “感谢吴兄。愚弟……”一个个年轻人,还有考得白发苍苍的老年人,都对吴士元流眼泪。

    看得吴士元心酸得来,眼泪也出来。

    朝廷这番科考改革,是好事,很多算法好,经论不好的人才,都会考中。可是,对于这些苦学半辈子经论的人而言,总是要过这道坎。

    距离下一轮考试只有三天,时间太紧,吴士元自己也要百~万\小!说,其他人也知道自己短时间也不能学会什么,只让吴士元出几道简单的题目给他们做做,其他的不求,只求下一轮考试,最简单的题目至少可以会一点点。

    吴士元所在的河南信阳州都这样了,历来文风鼎盛的江南,更是如此。

    郑燮从考场出来,望着东方升起的太阳,不再一心寻死的学子们,一面感叹皇上的仁厚,一面庆幸自己的猜测。

    这三道题目,太难了。

    尤其是最后一道。

    郑燮在心里琢磨,是不是在出题人的眼里,这样的难度就是大清国的学子们应该达到的程度?

    还是哪个算法大家出题后压根就没有多做考虑现实情况?

    然后他又琢磨他的那些好友们,不知道他们都会考得如何?

    郑燮静下心来,边朝客栈走边思考。

    以后在算法、几何方面要再下功夫。天文历法也是。不管是哪一方面的杂学,既然这次科考试题都变了,那就说明皇上要改革的决心,工商之学兴起,特别是“工”,并不光是八旗子弟要学,大清国所有的读书人都要学……

    其他的同乡学子们就看着郑燮的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有他们的愤慨、失落、伤心……心思就是一动。

    郑燮平日为人随性不羁,除了他认可的好友们,日常有时间就是卖字画赚钱补贴家里,或者帮他乳母做家务,同乡学子和他的关系并不怎么好,甚至对他的行事颇有微词。可是,此刻,关系未来前程的大事下,还是有很多人围向他。

    “诸位有事?”郑燮从思绪中醒来,眼睛一闪就猜到他们的来意,却是不挑明。

    扬眉一笑,还是平日那副讨打的模样。

    其他人都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其中一个家里特有钱的年轻学子鼓起勇气说道:“五十银子,解开第一道题目。”

    家里特有钱的年轻学子自讨他和郑燮没有交情,直接用银子诱惑。

    其他同乡听到他的这句话,好像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地看向郑燮。

    距离下次考试只有三天时间,谁去花时间帮其他人?看郑燮笑的那个模样,就知道他肯定事先有学习,还考得挺满意……

    “我也出五十两,我还可以帮郑兄家里挑水,我家里有水井。”

    “我只有三十两银子,剩下的打欠条。我还可以帮郑兄家里砍柴翻地,我有力气。”说着话,这位出身农家的秀才还晃一晃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我银子暂时不凑手,先打借条,找书院山长作保,抄书赚银子分期归还。”

    …………

    一人一句的,郑燮欢喜得哈哈哈大笑。

    “在下刚刚是想看在同乡的份上,给各位免费讲讲第一道题目,”察觉自己犯了众怒,也没人相信他的话,赶紧补充,“既然各位如此有诚意,在下就再给各位出一道简单的题目做做,如何?”

    瞬间,诸位同乡从怒火勃发要群殴这个小子,变成感特复杂,特痛快地掏银子,打借条。

    郑燮……五十两,五十两,三十两……皇天后土在上,皇上万岁,小四阿哥万岁。

    乳母还说考上举人就给他说媳妇,这下子,聘礼都有了嗷。

    郑燮开心得见牙不见眼,只觉得小四阿哥果然是他们的福星。

    小四阿哥·小弘晙,当然猜不到他的好友们都因着这场考试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扬州、苏州、杭州……各地方的大书院院长们坐在一起商议下一步的教学方案。

    他和玛法逛街买买买,走访民间一个下午,回来公馆下海泡泡,又开始写信。

    这封信是写给孙齐查。

    “孙齐查在水师大营要好好地练兵哦。不能因为世界上的不公平心怀怨恨哦,要放宽心胸向前看……”

    “松格里姐姐那里,不用担心。十三婶来信说,松格里姐姐和十三婶一起在京城开了一家小茶馆,手艺地道,价格公道,四九城的老百姓都喜欢。八旗里家庭贫困人家的女子,都有去帮忙,顺便赚一点工钱补贴家用……”

    当时他额涅着急跟着南下,就把孙齐查和松格里的事情托付给十三婶,十三婶挺喜欢松格里姐姐,都给安排的好好的。

    孙齐查的叔叔四格,那户看重孙齐查的大老爷,都缓和情绪,不再追究此事,只是孙齐查和松格里到底是碍着那位格格还没有定下新的人家,不好先成亲。

    弘晙阿哥写着信,小眉头不自觉地皱巴起来。

    做人要讲究信义,要讲究缘分,作为长辈要以身作则,强扭的瓜不甜,结亲不是结仇,莫欺少年穷……这些道理弘晙阿哥逛四九城的时候,天天看很多故事。

    但是这些大人们,就和额涅说的一样,常年身居高位,年龄渐长,都忘记了“道理”该怎么说,怎么做。

    或者,这就好比是科举制度一样。

    一个是不管不顾年轻人的烂漫天性强行灌输“智力”,考考考,考上科举才是光宗耀祖,才是出人头地。

    一个则是直接用晚辈联姻,丝毫不去考虑晚辈自己的意愿。

    就算——晚辈的婚事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应该这般逼迫。弘晙阿哥生气写不下去,干脆放下毛笔。

    科考的学子们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漠视生命,有了孩子后就行使家长的权利,也这样要求自己的孩子,导致下一代的读书人也大多是视功名为一切,极度缺乏安全感,漠视情感和道德,以及其他养家糊口的正经活计。

    不懂感恩生命,心智脆弱,认知歪曲……即使考上进士,将来又如何能是大清国的好官?

    弘晙阿哥想起阿玛在广东实行“摊丁入亩”受到的阻碍,琢磨要改变这一切的难度,眉眼间杀气腾腾。

    小系统感受主人的情绪,立马出来安慰主人。

    “主人,这个很正常。做父母的,自己不能‘成龙成凤’,寄希望于子女,想要子女‘成龙成凤’。”

    “不管现在的科举,未来的高考,再未来的选拔赛……都是一样。有年轻人受不住,一时想不开,白白丢了性命,也是无可奈何。”

    小小的白团子蹲坐着,端得一派谈心的语气,但是弘晙眉眼皱巴,不说话。

    小系统……接着说道:“主人,父母养大孩子,想给孩子自以为最好的一切,用人类的说法,人之常情。”

    弘晙……

    不情愿地回答一句,“我知道。”

    他知道这是一个族群生存的方法,一个能最大限度地保障族群的繁衍和人丁兴旺的方法,分开来讲,也是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家族保障自己家族的繁衍和人丁兴旺的方法。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孝道大过天”“父母之命不可违”……弘晙鼓着腮帮子,再一次感谢自己的阿玛和额涅。

    自己的阿玛和额涅,一定是大清国最开明的父母,弘晙心里开心,眉眼不由地舒展开来。

    不过他想起阿玛和额涅,转眼又想起,他阿玛出去一天一夜还没回来的事儿。

    玛法可能不去分界线,从马尼拉直接回京。弘晙担心他和玛法回去京城的时候,阿玛还没赶回来,或者阿玛还需要留在南方处理一些事情。

    想起又要和阿玛分开,弘晙的眼泪出来。

    抽抽鼻子,自己掏帕子擦擦。可是弘晙再提笔,脑袋里还是他阿玛的身影。

    阿玛——

    玛法——

    弘晙感觉自己一颗心要分成两半儿。

    想哭。

    好想哭。

    想哭就哭。

    “哇哇哇——哇哇哇——”

    弘晙阿哥张嘴就哭起来,外间的魏珠等人都吓一跳,一下子冲进来。

    “阿哥,可是有什么事情?”

    “阿哥,哪里不舒服?”

    赵知、魏珠、扎拉丰阿等人都是着急,但是小阿哥就是只哭不说。

    恰好四福晋正要来喊儿子去用晚食,刚一走进儿子的院子就听到儿子的哭声,登时跑进来。

    “不哭,不哭,弘晙和额涅说说哪里不舒服。”

    弘晙看到额涅,更委屈,更想哭。

    “要阿玛——哇哇哇——弘晙要阿玛——”

    四福晋心里一松,轻轻地给儿子擦眼泪。

    “弘晙的阿玛今天晚上就回来,额涅保证不骗弘晙。”

    “弘晙用完晚食,写完信,睡醒一觉,阿玛就回来了。”

    “真的?”

    弘晙不大相信,眼睛含泪看向额涅,但是四福晋对此非常肯定。

    “真的。你阿玛又不去打仗。保证明天早上之前回来。”

    阿玛明天早上之前回来,那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回京?弘晙阿哥高兴起来。

    “谢谢额涅。”

    弘晙笑开来,正要和他额涅说说孙齐查和刘大魁的事情,皇上那里有人来禀告,西班牙的小公爵明天就到达马尼拉,明天上午来拜见。

    小公爵的信里言辞恳切要见小四阿哥,皇上问小四阿哥,要不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