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眉心一皱,咽下口中的菠萝蜜, 轻轻开口, “瞧你的样子, 父母扔自己的孩子,也不是一点儿就不心疼的。”
翠儿极力克制自己没有冷笑出来,眼里却是含着刀子。
“生女儿养不起扔了,生了儿子就能捧手心里养得起?不还是因为女儿就是再孝顺能干也是‘赔钱货’,儿子再窝囊败家也是儿子。”
“现在眼看我们把一个个流黄鼻涕的女娃娃教导好了,要有好前程了,都冒出来了。说什么血浓于水,我……”
翠儿想说“我呸”,都是些不要脸的,硬生生咽下去。
说什么骨肉亲情, 都能给扔了, 那能有什么感情?小河边,大路边,地头上……能多走几步路扔到慈幼院门口,或者富贵人家的门口,那都是顶顶好的“大善人”,简直……
“甭管她们当初是为了什么理由把孩子扔了, 扔了就是扔了, 那些说为了孩子过好日子才扔的, 真要是逃难的时候扔的孩子, 官府都有记录在那。怎么有脸说出来?”
“反正我就觉得, 再怎么血浓于水,那不还有一句老话‘生恩不及养恩’?慈幼院虽然就是专门养孩子,可也是真真地把她们养大了。不说将来报答慈幼院,如果她们心里对慈幼院的感情连扔了他们的父母也比不过……”
翠儿心里发狠,这样的人,她们也不敢用。四福晋却还是摇头。
“你呀,还是见识少。因为家里穷养不起很多孩子的人家,生下来女儿就溺死,只是一个原因。”
“那有些地方,女儿尤其讲究一个厚嫁,不论士庶之家,“不按计划出生”的女儿都会被直接扔到‘小死人塔’,就算父母有心养着,她的兄姐也不会同意。更不要说有那个‘洗女’的习俗,认为长女将来嫁出去会带走自己家的风水……”
四福晋认为,这不光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也是一个地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风俗和观念的问题,可是翠儿……一咬牙,还是不认同。
“我就是气不顺。福晋认为他们能扔了也是一番善心,可那不也是看朝廷在各地方建的慈幼院扔了也‘光明正大’?既然扔了就扔了吧,现在干嘛还要冒出来说什么‘骨肉亲情’?好像女娃娃不认回他们就是不孝顺一样。”
“说什么十月怀胎的生育之恩,生下来,扔了,不就是‘生育之恩’抵消?如今认回去又如何,不在自己跟样养大的孩子,能有什么感情?还不是看这‘扔了的女娃’要有好前程了?”
说到最后一句“还不是看这‘扔了的女娃’要有好前程了?”翠儿的眼睛都红了。
四福晋……她这大丫鬟今儿还拧巴上了?
“他们来找他们的,只要这些女娃娃自己有钢骨,有决断,我就给她们做主。”
“而且,虽然没有感情,但人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对自己的来历存有一份心事,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这也是为人子女的天性之一。”
说到这里,四福晋到底是心疼自己的大丫鬟。
“南方和北方不一样,父母和父母不一样。直隶一带养不活女儿一般直接扔掉,但是山西、江西、江苏、浙江……秦岭以南的南方,父母能把女儿扔了,那就是给一条活路,甭管将来为奴为婢,做人家童养媳也好,买来的媳妇也好。”
“现在来找……也是人之常情吧。要不说人要天天读圣贤书?‘仁义礼信’天生就是有的,那是‘圣人’,‘圣人’才有几个?读了书受教导,会懂得道理,但也不是人人读了书就懂道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没有读书的人?”
偏殿里一时安静无声,沉默的气氛凝固,就如同千古以来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一样,只能沉默在心里。
因为她那对把她仍到叔父家的父母,翠儿心里始终有一份疙瘩,听到福晋的劝慰和解说眼泪出来,嘴唇还是倔强地紧抿。
旗人家的女儿都是“姑奶奶”,要娇养着,包衣家的女儿也都是宝,可她那对父母,就能把她扔给叔父一家不管不问,就打量着反正他们是亲生父母,将来女儿“发达”了总要好生奉养他们……
翠儿如何能原谅?
四福晋瞧着她的模样,自己也是感叹,“父母总归是对自己的孩子有一个恻隐之心,只要朝廷建的慈幼院越来越多,能不溺死直接扔掉的女婴也会越来越多。”
“当然,还是要当地官府和朝廷一起严加教化,厚嫁之风,‘洗女之风’等等可要不得。你呀,这心结不能永远留着,要宽容,给别人一份宽容,也是对自己的宽容。”
翠儿狠狠地一擦眼泪。
叔父养她,有将来送她进宫进王府的意思,可总归有份善心让她不缺吃不缺穿地长大,可她那对父母,现在闻到富贵的味儿就冲上来,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冲上来,说什么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要差事要银子,不给就是不孝顺……
翠儿跟着四福晋这么久,不花银子不影响名声就能处理好这些事情的方法很多,但她每次想起,还是恨得牙痒痒,但是福晋教导她“宽容”。
翠儿的眼泪又哗哗出来。
“福晋,我就只能把他们当成普通亲戚一样看待。”
“那就心里头当成普通亲戚。我们前几天听说的那个故事,一个被父母卖到富贵人家的男子考中秀才后,认祖归宗奉养亲生父母的事情,我们也不认同不是?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该帮的就帮,兄弟姐妹能处就处。”
“谢谢福晋。”翠儿跪在四福晋跟前,含泪说道:“翠儿当初参加小选,被分到四福晋身边,就是翠儿这辈子天大的福分,其他的,翠儿也不去求。”
甭管世人怎么说,怎么夸那位“认祖归宗奉养亲生父母”的秀才,反正她只对亲生父母尽一份“普通亲戚”的本分,对叔父该怎么孝顺还是怎么孝顺。翠儿给四福晋磕一个头,“翠儿下去梳洗。”
“去吧。”
翠儿退下去的身影,还是哭着的。四福晋望着翠儿的背影,轻轻叹气。
父母和子女,明明该是最为亲近的人,这都叫什么事情?四福晋觉得这是一件大事情,晚上临睡前,就和四爷说了。
“往小了说,那是不慈,父母不慈,如何还能理直气壮地让子女孝顺?往大了说,这家家户户都不养女儿,将来大清国的男子怎么说媳妇,大清国的人口可怎么办?”
“那慈幼院的女娃娃们,和她们的父母明明没有感情,也或者是真的贪恋可以学份手艺有好差事的前途,可世人都说什么‘不认亲生父母是大不孝’,这也有点过了。就是嫌弃亲生父母穷不认,她们的父母当初也不是嫌弃她们是女娃娃扔了她们?”
四福晋知道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国”,父母可以把子女卖了,杀了,扔了……但是子女就是要永远孝顺父母,可她总觉得,这个要求很苛刻,看向四爷的目光带着满满的“不认同”。
四爷心情正好困意正好打算睡觉,听了自家福晋的一番话,蒙圈儿。
“福晋说得很对,是应该管一管这股子风气。”说着话,四爷就要闭眼睡觉。
哪知道四福晋还有话。
“那个中了秀才后认祖归宗的人,世人都夸他孝顺,没有嫌弃亲生父母,反而感。
“今天带儿子去赤柱和石澳那里看看风景,还要去濠镜澳。”
四福晋微微瞪大眼睛。
“濠镜澳上大半都是葡萄牙人,那些女子露胳膊露腿的,儿子怎么能去?”
“不同地方的风俗,儿子应该知道,况且昨天就提前通知下去了,葡萄牙女子都穿大清国的旗袍袍服。”
四福晋刚要开口,又听到儿子的喊声。
“阿玛--额涅--阿玛--额涅--弘晙等你们啊。”弘晙等得着急,他们只有一天时间啊。
“我也要去?”四福晋小小的惊讶。
“儿子说,他额涅也没去过濠镜澳。”
四爷的这个语气和表情,好像有,小小的微妙?
四福晋乐了。
“那我也去。”四福晋就冲外头喊一声,“弘晙等额涅一刻钟。”
四福晋在翠儿等人的伺候下,快手快脚地换一个接见“外国人”的装扮,真的就是一刻钟,看得四爷眼花缭乱。
得,这个也是女子的看家本事之一。
弘晙等到阿玛和额涅出来,定睛一看,立马夸道:“阿玛好看,额涅好看。”
亲阿玛牵着儿子的小胖手,没说话;亲额涅乐哈哈地跟上一句,“我们弘晙最好看。”
弘晙的小胸膛挺起。
今天因为要见“葡萄牙人”,伺候他的人特意准备了一身略为正式的服饰,天青色的葛丝长袍加团龙绣花的同色小马褂,头上还戴了一顶纱做的小瓜皮帽,衣服上淡淡的熏香溢出,恰是高雅、沉静、清甜、悠扬的上等极品沉香。
四福晋笑笑,问道:“沉香用着喜欢?”
“弘晙喜欢。”
弘晙是真喜欢,原本他打小儿是用一些清淡、温和、柔软无刺画意的心情都没了,转身抬手捏捏乖孙孙的胖脸蛋儿,笑道:“玛法怎么不知道,我们的弘晙阿哥还是一个‘小财迷’?”
然而弘晙阿哥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端得一派“风光霁月”的气度。
“玛法,有银子不是万能的,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
…………
小表情“老气横秋”,语气也是有模有样的感慨万千,很像他玛法偶尔的“有感而发”。偏偏弘晙阿哥认为他说得是大实话,眼神儿还特“严肃认真”,生怕他玛法不知道银钱的好处。
船头上刹那间的安静,然后就是一阵接一阵的爆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他们的小四阿哥,怎么能这么可乐那?
哈哈哈,哈哈哈。
船舱里的人正在整理有关濠镜澳的信息,听到外头的动静一打听,也是哈哈哈大笑。
十四阿哥胤祯那个乐呵,一边笑还一边取笑他四哥。
“四哥你看,哈哈哈,这都是你教导的。哈哈哈。一般的小娃娃,哪有六岁就知道银钱的好处的。”
四哥继续看他的地方志,表示不搭理他的十四弟
六岁还不知道银钱好处的“一般小娃娃”,说的是他,反正自己六岁就知道了。
胤祯……感受到来自亲四哥的嫌弃,憋气。
但是外头的“故事”还没结束。
皇上让乖孙孙弄得没脾气,笑完之后,拉着一脸迷糊的乖孙孙坐在甲板上,一边用着茶点一边聊天。
“银钱之事都有大人操心,弘晙只管安心长大。”
“我们家里,国库里,现在都是之前那样特别缺银子。而且银子多了,也是一大难处。因为银子和铜钱的兑换比例变了,铜钱不值钱,财米油盐各种物价上涨。”
皇上将前朝因为银子的事情闹出来的事儿一一地细说,比如纸币飞速贬值,不得不用银子作为主要货币,但是物价还是飞涨,不得不关闭刚开的港口等等。
“我们大清国不产银子,黄铜的产量也少,这是一个大缺点。我们现在用银子和铜钱作为主要货币,这就是受控于西洋国家,这就是一大隐患。玛法一直担心,将来大清国会有前朝末期的问题。”
弘晙阿哥听了玛法的话,不大明白。但是他有小系统。
一边用着温热的奶汤,一边在脑海里翻阅资料,听着小系统兴奋地大喊,“这也是改革的一部分啊主人”“主人加油”,开心。
长长的眼睫毛抖动,眼里光芒点点,看着他玛法的眼神儿,那个得意洋洋。
“弘晙知道。”小嗓门也是得意洋洋。
亲玛法……好悬没忍住又笑出来。
“玛法也知道。前朝时期,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例太高了,西洋国家是一比十二,十四,前朝是一比七,一比六,造成很多西洋商人来前朝倒卖货物赚银子的差价就赚翻。不过玛法已经改正了这个失误。”
“我们现在,官方的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民间银子成色不好的,一比十二,十三也都有。”
弘晙阿哥大眼睛一眯。
“西洋老师有说,西班牙的银子来源应该是美洲,西班牙作为曾经的海上霸主国,他们的殖民地现在还是很多。其中美洲的殖民地产银子,西班牙从美洲拉来银子,做成银币,然后去全世界购买他们需要的东西。”
“不用做事就可以躺在锦衣玉食上面,这是一种美丽的泡沫,但是西班牙人沉迷于此。弘晙猜测,随着西班牙的实力不断倒退,其他国家都会不满于西班牙拥有的殖民地,要打仗。”
皇上眉心一跳。
但是皇上不动声色,“英吉利、法兰西、西班牙、葡萄牙……不是天天打仗、年年打仗?争夺殖民地,争夺海岸线,争夺欧洲的霸主国地位……”
“你那西洋老师来大清时间久了不知道,西班牙的王位争夺战已经结束了,路易十四的孙子做了西班牙国王,西班牙的殖民地,也让其他国家瓜分的差不多了。”
弘晙……
耍帅不成功,弘晙阿哥楞眼,还有小小的难为情。
在心里提醒自己待会儿好好了解西洋国家的现状,弘晙阿哥学着他玛法的样子,特干脆地进入主题。
“玛法,我们接着说黄金和白银。”弘晙阿哥表示要“言归正传”。
“嗯,玛法洗耳恭听。”皇上特友好地表示配合。
就见弘晙阿哥表情“肃穆”,声音小漏风,也是“肃穆”,“玛法,物价上涨也有优点,可以促进大清国人花银子。银子要花出去才有价值,这样流通起来。”
“比如玛法有五两银子,给了阿玛,换取玛法要的物事;阿玛给了弘晙,换取阿玛要的物事,弘晙再用出去……
‘给’的速度越来越快,接近于无,那我们就都有五两银子价值的物事,加起来就是十五两,但如果我们都不用,这五两银子的价值就是‘零’。”
皇上一愣。
“玛法想一想。”
弘晙安心等待。皇上觉得他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
华夏自古以来就有“富民”“惠民”的观点,不管是儒家,还是墨家,法家,道家。但是这就好比儒家文化的发展一样,“藏富于民”发展也是拐了一个弯儿。
从“因民之所利而利之。”“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到土地兼并严重,富裕的大世家、富商豪贾,和中小家族、小工商富裕阶层的矛盾日益突出,王安石变法被人评价为,“夺民之富”……
所以这个“藏富于民”和“富民”的“民”,到底应该是谁?
就好比四儿子的“摊丁入亩”,现在来看广东的士大夫阶层是没有大动作,但是长远来看,他们能眼睁睁地看着贫民吃饱饭,自己的利益受损而不动作?
皇上忍不住叹口气。
“这里有个矛盾点。”
弘晙立马端坐肃手,做出认真倾听状,逗得皇上笑出来。
“现在儒家认为‘富家巨室,小民之所依赖,国家所以藏富于民者也’,富民‘为天子养小民’,‘上下之所赖也’,这个富民的民,只是他们这一阶层,如果我们要银钱加大流通,调动全大清国人的积极性,那就和你阿玛坚持的‘摊丁入亩’一样。”
“士大夫的利益被剥夺,他们不会甘心。但是我们大清国的安稳统治,需要他们。”
弘晙不认同。
“玛法,就是阿玛不实行‘摊丁入亩’,随着我们大机器开始运行,大机器作坊开始,科考之人躺在土地上面享受的舒坦日子,也不是过去的样子。”
“阿玛就说,我们要让大清国的人,吃不饱饭的吃饱饭,吃饱饭的吃的可口,让更多的人可以读书进学,商者为国家赚银子,工者制造武器大机器,农者种地种菜,儒家……”
弘晙认为,儒家如果不变革,那就和英吉利国家里面那些,让改革下台的上层贵族一样的结局,又怕吓到他玛法。
但他不说,皇上还能想不到?
李自成起事的口号,英吉利的民变,法兰西的书籍……都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
祖孙两个一时间都不说话,弘晙阿哥的小胖脸皱巴成团,玛法一心要爱新觉罗家的皇位“千秋万代”,哎。
弘晙阿哥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替他玛法愁得慌。皇上的面色阴沉可滴水,喝一口有些冷掉的清茶,看一眼乖孙孙,小孩儿的眼睛清透明澈,一尘不染。
皇上心里一突,好像有什么“灵感”一闪,快得让他抓不住。
深呼吸一口,甩甩脑袋,皇上面色缓和,接着问道:“这个且不说,玛法还需要考虑。弘晙来说说,如果物价上涨过快,动摇国本,可以怎么办?”
弘晙发现玛法情绪恢复,立马送上答案,“玛法,我们不产银子和黄铜,纸币鉴于前朝失败的经验,暂时不能用。可是我们有钱庄啊。玛法去年安排人在大清国建设新钱庄,大清国人手里有了多余的银子,都存到钱庄里。”
“如果物价上涨过快,可以提高钱庄的利息,这样人人就都不花银子了,都去存银子,就是——想办法不断地根据情况多方调控。”
亲玛法点头。
总之就是,要搞活工商,必须使得更多的贫农有土地,必须加大货币流通,儒家的既得利益——注定要分出去。
新式钱庄这一年来,虽然各大商家都还在观望,但是老百姓的反应超过皇上的预期。虽然目前存进去的只有小钱,没有大钱。但是小钱多了,加起来就是大钱。
手握大钱,加上国库的金银储备,要调控国家的物价上涨,还是有一定的力量的。
可有此,皇上又想起一件心事。
皇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感叹一声,“玛法就是愁啊,美洲的银子、非洲的黄金,都好,可距离我们都太远了。”
打下来交趾,缓和了大清国急缺铁矿的燃眉之急,但大清国还是缺银子和黄金、黄铜,皇上可不要发愁?
弘晙……愣了一下。
玛法是要开始海上争霸了?弘晙高兴,也学着他玛法的样子,面对大海伤心。
“玛法,非洲还有一种独特的宝石。西洋老师说,宝石特别亮,特别硬,透明晶莹、璀璨耀眼,会在太阳底下折射出来七彩的光芒……”
亲玛法……
嘴角一抽。
今天乖孙孙就是专门来“打击”的他。
“西洋的宝石,是硬宝石,和我们的宝石定义不一样。我们的宝石都是软宝石,讲究一个含蓄温润的美,他们讲究一个几何切割出来的美。”
所以乖孙孙不用“伤心”,非洲的宝石到了大清国,也没人会喜欢。弘晙听懂了,他正幻想钻石做出来的衣裳,突然收到来自玛法的“打击”……
看一眼他玛法,吸吸小鼻子,长长的眼睫毛下垂,小模样无辜且委屈。
皇上一哽。
然后皇上就听到一句话,“路易国王有七彩宝石的鞋子,弘晙也要镶嵌七彩宝石的鞋子。”
垂眉耷眼的小样儿,小嗓门愤愤不平,还真挺委屈。
就连皇上瞧着他乖孙孙的小模样,都有那么一咪咪地认为,他老人家的乖孙孙没有宝石鞋子受大委屈了。
“行,我们去非洲和美洲找矿,找到宝石矿,都给弘晙做鞋子。”皇上满口答应。
不就是不值什么银子的非洲白宝石吗?
反正不符合大清国人的审美,就当成小珍珠一样,装饰鞋子正好。小孩子不就喜欢一个亮晶晶嘛?满足。
皇上很是豪气。
弘晙阿哥那个高兴。
“谢谢玛法--”
“嗯,弘晙乖。”
“玛法,你和路易国王有书信来往吗?”
“玛法去年派法兰西的传教士回过告诉他有关鸦片酊的事情,还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玛法,路易国王的孙子做了西班牙国王,法兰西和西班牙会合并吗?”
“不会。玛法估计,路易国王争取到西班牙的王位,但是损失也很大。”
…………
皇上和弘晙阿哥事情谈妥,都是身为惬意。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聊天,船队很快到达新安县的最南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原始茂盛的丛林植被;各种不怕人的小动物;清澈见底,蓝到人的心坎里去的海水,好像蟹钳一样的峡谷,湍急飞射的的水流,无不让人赞叹大自然的神奇。
弘晙阿哥“嗷”的一声嚎一嗓子,“玛法,新安北部作为港口,这里就是未来的玩乐区。”
弘晙阿哥面对美景,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使唤,两条腿不够长。四爷、四福晋、十四阿哥、侍卫们等人,也都觉的这里很好,有一种可以听到灵魂之音的安静。
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面朝大海,可以看到果洲群岛、东龙岛、横栏岛等岛屿,好像一颗颗宝石一样镶嵌在蔚蓝的大海里。
一个浪头打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发出喜悦的欢呼声。其中有大胆的侍卫们出去逛一逛,都有那里还有一个海蚀洞,汹涌澎湃的海水灌进窄小的洞口,洞里发出“轰隆隆”像打雷一般的巨响,气势那叫一个强悍!
张廷玉大人满脸的不敢置信。
“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如此好地方,臣倒是真相信它将来会成为南都之一。”
皇上迎着海风哈哈哈大笑,“古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个路,不光是陆路,还要是海路。”
张廷玉大人也哈哈哈笑,“皇上您这么一说,臣倒是想让家里的孩子这次也出海看看。”
皇上点头。
“衡臣要是放心,家里孩子有合适的,可以跟去。未来我们大清国的疆域,不光包括陆地,还有海上。”
张廷玉大人郑重回答:“臣明白。”
改革是不是对的,改革对国家,对他自己,有什么影响?当土地不再是士大夫安身立命的根本,那么什么才是?所有的这些,他也需要思考。
作为一名被改革的对象之一,大清国文人读书人的代表,科举制度的受益人之一。
四爷瞧着张廷玉大人的表情变化,突然想起他儿子的提议,好像,确实应该送一些人出去看看比较好,有些人,并不是天然的阻止改革,只是受到眼光、见识的困扰。
不说别人,他自己,不就是出来一趟,才有的各种变化和见识?
四爷决定回去后就和皇上认真探讨出海人员的事情,让四福晋拉住衣袖,原来他们的儿子跑的不见了。
正准备偷偷下海玩一个痛快的弘晙阿哥,让他自己的侍卫,他阿玛的侍卫,他玛法的侍卫,一起抓回来,气得哇哇哇大叫。
“弘晙要下海。”弘晙阿哥面对如此蓝的大海,无比的心痒痒。
“不行。”一家长辈都是黑脸,没有一个同意。
弘晙阿哥作势就要哭嚎。
但是皇上觉得他老人家上次受到的惊吓还没有恢复,坚决不同意。
“等到了濠镜澳,也不能下海。我们还去见葡萄牙人,面对外国人,要有礼仪,知道吗?”
弘晙阿哥不服。
“濠镜澳也是大清国的地盘。”
言下之意,我在自己的地盘上,为何要避讳葡萄牙人?
气鼓鼓的小样儿,好像一个护地盘的小虎崽,本来很生气的大人们,瞬间又让弘晙阿哥逗乐了。
他十四叔就说道:“弘晙说得对。那是我们大清国的地盘。”
皇上也点头。
弘晙阿哥的明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人从当时广东地方政府手里取得濠镜澳的居住权,还因为他们从妈祖阁附近登陆,给濠镜澳命名为acau。
这些年西班牙国王派来acau总督管理濠镜澳,但是不管是明政府还是大清政府,都没有说过要把濠镜澳送给葡萄牙的意思,所以,那里确实是大清国的领土。
但是原则问题不能纵容小孩子。
“濠镜澳的问题,玛法会处理。但就是自己地盘上,也没有哪个小孩子天天光屁股的。等回去天津卫,玛法给你下海玩。”
弘晙阿哥……更生气。
“弘晙天天都有穿衣服。”
他才没有天天光屁股,弘晙阿哥觉得他应该为自己的名誉辩解。但是大人们回应他的是,哈哈哈哈的大笑声,此起彼伏。
弘晙阿哥……
不搭理你们。
气呼呼地去午休,气呼呼地用完晚膳,大船到了濠镜澳的时候,弘晙阿哥还带着这份“生气”没消掉。
等到他见到那个所谓的“acau总督”,那份不甘不愿的模样,更是小鼻子一哼,不搭理。
acau总督是一位标准的中年葡萄牙人相貌,胖胖的,人高马大的。昨天晚上接到香山县县令的通知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今天下午就看到大清国的皇家一家人,还有上百搜的护卫舰,杀气腾腾的士兵们,简直吓得腿软。
本来他是万分不想给大清国的皇帝行跪拜之礼,可是他真怕自己不跪下去,大清国的皇帝能让人一枪崩了他。
大清国人都好面子。
acau总督根据他的经验,作为主人极尽热情地招待,但是他这个“主人”的态度就戳了所有大清国人的肺管子。
主人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地方居住,客人住得久了,就觉得他自己才是主人了。
皇上觉得是他疏忽了这个地方,地图上还是大清国广东省广州府香山县的地盘,却出来一个acau总督。
偏偏应该是主管这里的香山县县令跟来这里,也好像是一个客人一样。
虽然是明末就有的“acau总督”,但是没有大清朝廷的分封,皇上不认可。皇上也没心情去用葡萄牙美食,更没心情去欣赏葡萄牙的大美人儿,简单地巡视一下这个地方,没看到几个像样的大清国人,那个憋气和难受。
弘晙阿哥也没心情欣赏濠镜澳的美景,面对满眼的金发碧眼,葡萄牙式样建筑,仅有的几个汉人也都是一副讨好的样子,他就整个人焉巴巴的。
十四阿哥胤祯捏捏他的小鼻子,悄悄安慰道:“别担心。我们现在亲眼看到了,等我们这边走了,年希尧派来的军队和官员就会来接收这里。”
“真的?”
“真的。”
“这里真有很多汉人吗十四叔?”
“确实有很多汉人,但是葡萄牙不会让他们见我们。”
濠镜澳就是一个小渔村,从先秦时期开始到现在慢慢发展,变成几个小渔村。
村民倚靠捕鱼与务农种植为生。南宋皇朝倾覆之际,几十万南宋军民从福建败退乘船长驱到达这里附近的海域,有人在此定居。望厦、濠镜等地始稍有人烟,但由于地方细,耕地缺,物产少,立足生活繁衍后代并不容易,一直到明末葡萄牙人上岸……
葡萄牙人占据濠镜澳,一百五十多年来,葡萄牙人在这里一直拥有特权或特殊地位,汉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只是胤祯也不想和小侄子说这些事情,干脆抱着他去看黑沙海滩。
海湾呈半月形,坡度平缓,滩面广阔,独特的黑色沙粒,本来应该非常享受的午后时光,但是弘晙阿哥还是无精打采的。
他没精神,他十四叔也没精神,皇上更没有精神。
四福晋在和“acau总督”家的女眷们说话;在和四爷和圣奥斯定堂教堂、圣保禄教堂的修士们说话。
圣保禄教堂朴实典雅、巍峨壮观的前壁,结合东西方风格的浮雕技艺都很好,四爷瞧着,觉得很是值得一看,想让他儿子来看看,听王金的禀告才知道儿子闹情绪了。
四爷……小小的无奈。
再一听听,更是无奈。
葡萄牙人占据这里这么多年……好吧,这也是他们疏忽了。可既然疏忽了,及时纠正就好。
可现在,儿子闹情绪,老父亲闹情绪,十四弟也是满身杀气。
四爷没奈何,知己知彼才是正确的态度,就是他们要收复这里,也不能把这些住的好好的葡萄牙人都给赶走了。
而且这里汉人的心思还不明朗,四爷觉得他们应该正确面对,比如广州军队接收这里之后,应该给葡萄牙国王发一封信件,说明情况,毕竟当初是他们这一方允许人家来定居的。
四爷脑袋里一时想了很多事情,表面上还是面无表情,继续和修士们讨论葡萄牙现在的情况,欧洲的情况,当地的情况……
四爷打算得挺好,皇上和十四阿哥再怎么憋气,也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有“大国风范”“皇家风范”,弘晙阿哥也明白,如果是他有十足的理由,他早就领人打起来了,哪里会让自己憋屈?
一切都很好,双方交流得很“顺利”,皇上领着一家人简单用完晚膳,就要上船离开,出发去琼州岛。
“acau总督”热情如火地送行,两个国家的鼓乐喧天,欢声笑语不断,皇上牵着乖孙孙的小胖手回来码头,一步一步地登上大船……
“砰砰”的几声枪响。
再这样“敏感”的时刻,格外分明。
傍晚的太阳缓缓降落,映照濠镜澳的海岸和村落分外美丽妖娆,接着又是“砰砰”的几声枪响,这次还有人大声尖叫,似乎是葡萄牙语的“杀人了”。
皇上的第一反应,前朝末年来到这里的遗民们要刺王杀驾。
弘晙阿哥的第一反应,葡萄牙人要伤害他玛法,他要保护玛法。
“acau总督”的第一反应,这里的汉人要“告御状”,赶紧跑。
场面一时混乱,就见弘晙阿哥飞身而起,一拳头打晕逃跑中的“acau总督”,扎拉丰阿等侍卫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他们的小四阿哥动手了,他们当然也动手。
侍卫们都是好手,转眼间就快速地控制局面,咳咳,送行的葡萄牙人都被打晕的打晕,捆起来的捆起来。
皇上、四爷、四福晋……都是目瞪口呆。
但是弘晙阿哥很兴奋。
可找到理由动手了。
弘晙阿哥站在他玛法的跟前,昂首挺胸,神采飞扬,好像英雄归来一样。
“玛法,弘晙保护玛法。”
亲玛法……哈哈哈。
奈何大庭广众之下,皇上还不能发作。
皇上给乖孙孙一个“你明白”的眼神儿,弘晙阿哥小小的心虚。
皇上大声说道:“你额涅吓到了,去陪你额涅。”弘晙阿哥麻利地答应一声,跑到他额涅身边装乖。
亲额涅搂着儿子,生怕他再去打架。四爷暗暗瞪一眼儿子,跟着侍卫出去看情况。
早有侍卫们抓到闹事的人,十四阿哥胤祯领着人过去还没审问,就听到他自己呱呱呱全说了。
当地的渔民,名字叫沈阿五,大约二十来岁,一脸朴实的凶杀气。
打小父母双亡,兄妹两个相依为命长大,计划妹妹出嫁后他也娶个媳妇好生过日子……可他妹妹,也就是去年冬天,出门买嫁妆用物让一个葡萄牙人看中,他妹妹不从,一头撞了柱子,从此他就一心要报仇。
可是葡萄牙人在这里从来都是高人一等,享有特权,县令也不管。他一个渔民,手无寸铁,能怎么办?
也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皇上来到这里。
高坐京城的皇上会来这里,这就是机会。他打算拼死告御状,求皇上做主,哪知道葡萄牙人防备着,除了那几家“汉奸”都不被允许上街。
大半天过去,眼看皇上要离开,他眼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