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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阳行当里有个说法——阴鬼没入家宅。

    这不光是说,鬼魅魂灵不能搅扰活人的宅院,更加不能擅闯非是本人的阴宅。

    阴宅,就是人死后另一种意义上的家。

    擅闯他人居所,自然是不被允许的。

    即便是差官奉命办事,那也是要多那么几道手续,费些事的。

    除非出了特别的事,我不会大白天的就来到阴阳驿站。

    这趟之所以过来,原因已经摆明了——医院里的孙屠子,已经不行了。

    身为老同学、同事战友、铁瓷……

    无论哪种身份,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此一命呜呼。

    如非必要,我不想和下边的差官正面冲突。

    恰好有这么一座‘废宅’,情急生智,干脆,先替孙屠子在这头安个家得了。

    孙禄还是心虚,问我:“这真行得通吗?对方要问我要房本儿咋办?”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我有些焦躁。

    那是因为,他这句话真是问到我心缝儿里了。

    阴宅也是要‘房本’的,不过不是红皮皮那种,而是指为死者竖立的墓碑。

    宅子是现成的,随着封平的魂飞湮灭,之前他的墓碑已经毁去了。

    可是,没有新的碑,就没法子证明孙屠子是这宅院的新主人啊……

    孙禄舔了舔嘴皮子,咬咬牙,还是小声说道:

    “我明白了,就当对方是拆迁办,咬死牙口说我是户主!”

    话音刚落,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稍显尖细的声音:

    “孙禄,时辰到了——”

    继而另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跟我们走!”

    我心里本来还七上八下,耳闻‘正主’来了,反倒霎时间冷静下来。

    向孙屠子递了个眼色,我咳嗽一声,沉声道:

    “今日孙先生喜提豪宅,虽然没有酒宴,过往的行脚爷们儿,进来喝杯粗茶,歇歇腿儿还是欢迎的。”

    “什么?”尖细嗓子只说了这两个字。

    我眯起眼,看不到院子里有人,却能听到一阵像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那哑嗓子猛然一声暴喝:

    “大胆!这新死之人虽是英魂,却也算横死!连丧事都还没操办,怎么会在这里安家!”

    尖嗓子却是问道:“刚才说话的不是本主,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孙禄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被我挥手制止。

    我横下一条心,大声说:“我是孙先生的朋友,同时还是个阴倌,他要真死了,我不正好替他操办身后事?”

    “混账!”哑嗓子脾气明显要差得多,“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尖嗓子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许人士?”

    对孙屠子的遭遇,我早压了一肚子的负面情绪,眼下虽然不见阴差现身,却被叫做“混账”,脾气也是搂不住了,当即重重一拍桌子,冷声道:

    “现在你们这些当差的,都这么敷衍吗?来城河镇拿人,竟不知道我是谁?”

    “混账!混账!”

    随着连声怒骂,一个黑衣人终于现身出来。

    他就站在院子里,略显高瘦,浑身上下的衣着都是黑色,就连脸也是黑漆漆的,就像是被一团黑色的煞气包裹,以至于我只能看到他脸大致的轮廓,还有就是他唯一分明的,那对正瞪着我的血红眼珠子。

    紧跟着,又一个白衣人闪现了出来。

    相似的体型,类似的穿着,只不过衣服是白色,脸也是煞白看不清面孔。

    白衣人显然比黑衣人要油滑一些,慢慢走到门口,用他那双同样血红的眼珠仔细打量了我一阵,才开口道:

    “你说自己是阴倌,那就该懂得阴阳戒律。正所谓阴阳殊途,既然你和孙禄是朋友,那就更不应该从中作梗阻碍我们带他走。那样,你却是害了他了。”

    我沉着脸,一言不发。

    实则我意已决,任凭他们软硬兼施,也不能让他们带孙屠子走。

    没有立碑,硬说这宅子是孙禄的,肯定站不住脚。

    反正已经面对面了,多说无益,实在不行,就硬碰硬。

    白衣人感受到了我的坚持,眼神渐渐由平缓变得凶悍起来。

    黑衣人更是一只手伸到背后,似乎是想掏家伙。

    双方正一触即发,陆小龙从后堂出来了。

    他像是没看到黑白两个差官,自顾把一个木头托盘放在桌上,扯着嗓门对我说:

    “这宅子才入孙大哥的手,还没来得及拾掇利索呢。阴阳驿站的徐老板来看老朋友,咱也没啥好招待的。还好,白爷家里窖藏了两坛子好酒,我就问他讨了一壶来给徐老板您尝尝。”

    他连连冲我挤眉弄眼。

    我暗暗摇头,这小绿龙也算是机灵,表面是对我说,实际是在向阴差转告我的身份。

    可这个机灵抖得不是时候啊。

    我最多只能管驿站里的事务,到了这河对岸,已经是鞭长莫及了。

    单单一个名头,怎么可能对黑白二差起到震慑。

    果然,白衣人只是愣了一下,跟着就鼻子眼出气“嗤”了一声。

    摆明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黑衣人更加露相,直接从身后掏出一根哭丧棒似的家什,竟是迈门进来,恶狠狠道:

    “原来你就是徐福安!哼,阴阳驿站不过是两界间藏匿罪鬼的所在罢了,出了驿站的门,你又能管什么事!不要再妨碍我们,不然连你一块拿了去见阎王!”

    “你试试!”孙禄当场炸毛了,拍案而起,就想动手。

    白衣人也进了屋,却是拦了黑衣人一把,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对孙禄说:

    “你虽遭横祸,却是因公殉职,英年早逝。生死有命,在数难逃,又何必执着于生?现在跟我们走,再生轮回,你必定会因为这辈子的功绩有所福报。但要是一意孤行,就是违背了下头的律法,不光阴德尽失,还会遭受刑罚的。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孙屠子本来没怎么插话,听他这一说,反而一蹦三尺高,攘攘道:

    “老子早他娘的憋屈死了!老子是守法公民,工作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孝顺家长,对朋友也是两肋插刀。我苦熬苦学了四年,才毕业两年不到就‘嘎嘣’儿了?

    你们去东城监狱瞅瞅,有些个王八蛋,八岁偷看自己老妈洗澡,十三岁用棒棒糖坑小姑娘进苞谷地,没成年就无恶不作。一辈子什么混蛋事都做绝了,到了八十岁就他妈到‘号子’里养老?

    我次!我次!

    难不成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一万年?

    天底下就没这个理儿!”

    白衣人眼神再次露出狠色,语调也变得阴森起来:

    “好话你不听,那我们就只有动强了。”

    说着,同样掏出个怪模样的家什,已然蠢蠢欲动。

    陆小龙也有点上头,气哼哼问我:

    “真是马善人骑,鬼善鬼欺!徐大哥,跟他们干吧?!”

    我闷-哼了一声,看向桌上的托盘:“这酒,是白老爷子家的?”

    “嗯嗯。”陆小龙点头,有点鬼鬼祟祟道:“不过不是问他讨的,他已经睡着了,我不想打扰他老人家嘛。”

    “那就是偷的。”我笑笑,拿起锡制酒壶,嘴对嘴喝了一口,“天地间有太多的不公平了,有时候,有些东西你不偷、不抢,它就不是你的。”

    我一口气把整壶酒喝了下去,起身一捋长袍,大踏步来到黑衣人面前,近距离与他对视,冷狠道:

    “我是阴阳驿站的老板不假,在驿站里,自然是我管事。但是驿站之外,有我在的地方,那就怎么都轮不到你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