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缺山四人赌王争霸赛。
师兄弟四人不分胜负, 未能一决胜负。
难怪那时候玉枢仙尊问林信爱玩什么, 林信说“叶子麻将牌九”, 三个师兄连眼睛都亮了, 直夸他是“宝藏”。
现在的仙君都正正经经的,爱打牌的不多。
天色将明的时候, 夜游君驾云经过守缺山。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四个人抬头看了看,迅速丢下手中的牌,让大师兄司悬洗牌。
抓紧时间, 再打一把。
只要我在日出之前上床睡觉, 那就不算是熬夜。
至于为什么让司悬洗牌, 主要是因为司悬的本体是一只蜘蛛,蜘蛛有四只手, 动作快。
当然——
三师兄胡离道:“蜘蛛也有四只脚, 信信再多住一阵, 看见他坐在床上抠脚, 还是四只脚,就知道做蜘蛛到底好不好了。”
林信了然地点了点头。
司悬转头对林信道:“你再住一阵,看见狐狸整天舔尾巴,就知道一只狐狸,长一身龟毛是什么模样了。”
林信又点了点头。
蜘蛛与狐狸瞪了一眼对方, 开始抓牌。
这一局很快就结束了。
玉枢仙尊原本只有司悬一个徒弟, 守缺山上的洞府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居住, 他挂在银线似的蜘蛛丝上休憩。
后来栖梧来了, 便在洞府外栽了一株梧桐树。凤凰栖梧桐, 梧桐树繁盛,树枝从石窗里探进来,他就睡在树上。
再后来又有了胡离,胡离便搬来一张玉床。
而今晚,栖梧飞上梧桐树枝,司悬倚靠在蜘蛛丝上。
司悬道:“狐狸,小师弟跟你。”
胡离问林信道:“你睡觉安分吗?”
林信抬头看看树枝与蛛丝,疯狂点头:“安分,超级安分。”
“那来吧。”
胡离一甩狐狸尾巴,用一只尾巴把他给卷走,带到玉床上。
林信整个人都被狐狸尾巴裹得严严实实的,他被放平在榻上。
死一般的沉默之后,栖梧弱弱地问道:“你这样……会把他憋死的吧?”
胡离应了一声,挪开尾巴。
林信面上泛红,反倒抱住他要挪开的尾巴,把脑袋埋进去,猛吸一口。
仍旧是沉默,原来是个爱毛绒的。其实从林信总抱着猫也看得出来。
“行吧,都好了的话,我吹灯了。”
司悬推掌,带起掌风,将蜡烛熄灭。
而此时,窗外天光大亮。
有点尴尬。
司悬道:“夏天了,天亮得早。快睡觉,不要熬夜。”
又过了一会儿,守缺山“夜谈”就开始了。
睡觉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司悬道:“一开始我以为,师父是想开一家动物园。”
开一家有蜘蛛、凤凰和狐狸的动物园。
但是,他瞥了一眼抱着狐狸尾巴的林信:“现在我知道了,师父只是觉得我们需要管教,他应该喜欢挑战高难度的徒弟。”
胡离接话道:“那师父好像还没有成功过,人菜瘾还大。”
四个人都轻笑出声。
林信一边抱着狐狸尾巴,给它顺毛,一边听他们说话。
师兄们超好的,牌技牌品又好,说话又好笑,他永远喜欢守缺山。
过了一会儿,胡离问道:“信信是之前编《六界美人总榜及分榜》的那个林元页啊?”
林信点点头:“是。”
胡离把他的脸按在榻上摩擦:“怎么不把我编进去?”
林信瘪着嘴:“因为那时候还不认识师兄。”
那时他要是认识三个师兄,一定把三个师兄放在总榜最前。
蜘蛛风流,凤凰华贵,狐狸妩媚。
他三个师兄,各有各的漂亮法。
林信拍拍自己的脸,把自己从美色的旋涡里拉出来。
他都改了,都改了。
又过了一会儿,胡离又问他:“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胡离懒懒散散的,什么事情都不会自己去了解,他要感兴趣了,才会问上两句。但是心思细,想着林信才来,所以常转头与林信说话。
“我以前是做……”林信不知道话能不能这么说,“做皇帝的,不过只做了三天,很快就亡国了。”
胡离皱眉,轻声道:“三天?”
不常说话的栖梧忽然道:“狐狸,你头一回做任务,不也是一个三日皇帝的朝代么?”
林信问道:“做任务?什么任务?”
“噢,狐狸年轻的时候被仇家追杀,带着八个弟弟,在人界做天道任务,顺便修行。那时候我也在人界做任务。狐妖祸主,凤凰佑主,他一般在将亡之国负责添一把柴,我在天道之国负责辅佐皇帝,在做师兄弟之前就认识了。”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胡离负责蛊惑君王,覆灭一个朝代。
忽然静了一静。
林信想了想,他父皇留给他的后宫后娘后爹里,确实有一位姓胡的。
胡离也想了想,那位小皇帝陛下,确实是叫做林信。
他乡遇——
仇敌。
气氛有些微妙,栖梧自觉说错了话,马上就飞走了:“天亮了,我去后山修炼。”
司悬提醒道:“狐狸,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胡离迅速坐起来,一把握住林信的双手:“师弟,你听我说,我做任务也是为了顺应天道,越国当亡,也绝非是我一人之力能办到的。我也不是有意要弄坏你的国家,是天道注定。”
林信叹了口气,应道:“我知道。”
胡离揉揉他的脸:“你知道就好,你别生气。我当时和你玩得可好了,你突然消失之后,我还去找过你,怎么一开始没有认出你来呢?别生气,别生气啊。”
当时亡国之后,林信将他父皇留下的后宫一干人等都遣散了。当中有一位胡公子,还带着八个弟弟。
还在越国皇城时,胡公子与他,确实玩得挺好。
那时胡公子还说,林信人好,若是林信愿意,要把八个弟弟都许给林信。
这件事情在民间流传很广,或许就是第一册《冕旒锁》里,林信那八个郎君的原型。
林信正出神,胡离便以为他还生气,又揉揉他的脸。
“别生气了。”胡离问道,“你是怎么成仙的?”
“我某天晚上在村子里散步,然后被南华老君捡回去,他说我有仙缘,问我要不要成仙。我说能不能给我一双眼睛,他就用我的心炼成了一双眼睛。但是我又没有心了,他就又从西山山脚下捡了一块石头,让我在西山等候机缘。大约等了几百年,得上神点化,我就成仙了。”
“小可怜,小可怜。”胡离用七条尾巴把他裹好,“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林信被狐狸尾巴转移了注意力,整个人都徜徉在毛茸茸的尾巴里。
幸福快乐。
林信梦见越国江上白帆。
他戴着手镣脚铐,被敌国俘虏的时候,是坐船去的。
三年之后,回越国旧都,也是乘船回来的。
一觉睡到正午,他被七条狐狸尾巴闷出一身汗。
那时司悬也已经出门去了,只有胡离坐在榻边翻书,把尾巴放在榻上,让他抱着。
见他醒了,胡离便道:“司悬去师父宫里,帮师父喂鸟去了;栖梧在后山修炼,每天中午又要去陪他的孔雀未婚夫吃饭,不过他未婚夫最近变成鱼了。”
栖梧的孔雀未婚夫,就是孔疏。
林信点点头。
胡离放下书册,转头看他:“信信还生气呢?”
“没有。”林信又摇头,“天数有变,我知道的。”
“那就好。今晚有个饭局,正好就我们两个人在,我带你去。”
“好啊。”
林信起身下榻,梳洗之后,重新坐回榻上,一边抱着狐狸尾巴,一边拿榻边的葡萄吃。
对狐狸来说,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葡萄。
胡离见他不语,面色又不怎么好看,便问道:“在想什么呢?”
林信晃晃脑袋:“我总觉得我记不住事情,在越国的事情,忘记了许多。你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
“这有什么?”胡离拍拍他的头,“都过了这么久了,况且成仙就是要忘却前尘往事的,你不记得,也是寻常。”
林信问道:“那师兄离开越国之后,又去哪里了呢?”
“再做了几次任务,修为攒够了,就杀回妖界,做了妖王。后来觉得没意思,想要换条路子走走,就来做神仙,把位子传给容容了。容容你还记得吗?胡容,这小子那时候还想嫁给你,给你做郎君呢。”
林信摇头:“还是不记得了。”
这阵子他总是遇见越国旧人,可他一个也认不出来。他总觉得,这些事情并不是他自己想忘记的。
见他仍旧闷闷不乐,胡离便道:“你等着,师兄把师兄的八个弟弟都喊出来,全都给你揉尾巴。”
林信还没来得及拒绝——其实林信也不大想拒绝,胡离就给他的弟弟们传了音讯。
早年间带着弟弟们逃亡,现如今安定下来,几只狐狸还是很敬重兄长的。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陆续来了几只狐狸。有尾巴上一点红梅的,还有尾巴上一尖黑的。
胡离点了点数,道:“怎么只有六个?哪个没来?”
胡六郎道:“二哥没来。”
狐狸们七嘴八舌的。
“二哥现在是妖王啦,忙一些也是自然。”
“他还忙着找人,从很早之前就在找啦。”
“那二哥找到了吗?”
“还没有啊,要不怎么还忙着在找呢?”
胡离拉起林信的手,给他介绍几个弟弟。
“这个,原本是要做你三郎君的,毛扎扎。”
“这个是你四郎君,毛短短。”
……
《冕旒锁》成真了。
胡六郎名叫胡闹,从前就与林信认识,看见林信,便朝他挥了挥手:“林仙君,你不是说你看破红尘,不贪美色了吗?我还特意问过你。你怎么又开始选秀了?”
林信捂脸:“我不是,我没有。”
他转头对胡离道:“算了吧,我挼那么多尾巴,容易出作风问题。”
胡离却一挑他的下巴,道:“你和昨晚送点心的那个仙君,只是朋友嘛,又没有别的关系,挼一下尾巴怕什么?来挼。”
林信转身要走,还没走出一步,就被一条狐狸尾巴给卷住了。
“诶?”
胡离把他的手按在黑颜色的尾巴尖上:“不要口是心非,过来挼。”
六只小狐狸全部变作原形,蹲在他面前,让他摸尾巴尖尖。林信吸了吸鼻子,下定决心,开始挼狐狸尾巴。
不是他本心不稳,是毛茸茸真的很诱人。
春日里,狐狸掉毛,才过了一会儿,他就弄得身上都是狐狸毛。
但是他快乐。
这快乐还没持续一段时间,便听见外边有人说话。
那是栖梧的声音,有些谨慎:“信信应该还睡着,昨晚通宵打牌了。”
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应道:“嗯。”
然后那人便看见应该在睡觉的林信,正咧着嘴玩狐狸,开心得都要把狐狸给摸秃了。
顾渊的脚步顿了顿,唤了一声:“林信。”
偷摸狐狸,被现场抓获。
林信一愣,下意识松开手中的狐狸尾巴,缓缓回头:“顾渊,你听我解释……”
因为狐狸毛,他还打了个喷嚏。
顾渊抱着手,眸色一暗:“嗯?”
他这副模样,分明就是不高兴了。
从前挼小奴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
正如胡离所说,他二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林信还是有些莫名的心虚,有点像是被抓了个正着。
他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绒毛,把他拉出洞府:“出……出去我跟你解释。”
他也趁机想一想怎么解释才好。
走得远了,顾渊站定,一拉他的手,却道:“我们原本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喜欢玩狐狸便玩,不用向我解释。”
林信语无伦次:“这个……你看见了,我只摸了尾巴尖尖,而且才摸了一会儿,你就来了……而且、主要是因为……”
顾渊皱眉:“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总摸猫摸狐狸?”
问他这个,他倒是答得很快。
他理直气壮道:“因为他们是软的,你是硬的嘛。”
此话一出,两人都不再说话,默了一默。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林信抹了把脸,试图补救:“尾巴,我说的是……尾巴,你是鱼尾巴,他们的尾巴是软的。”
顾渊仍旧皱着眉,却问道:“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