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一愣, 可仅仅是瞬间便想起了,眼前这位和贺知洲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会儿四周都很热闹,恐怕只有他们两个在这里的情况下,会显得异常的……尴尬。
说来也是巧,陈晓白在和邮递员聊完天之后, 便回来要找万幸。
她也很好奇, 女儿会收到什么样子的邮件,便赶着过来看了看。
因为邮件本身肯定是万幸卡着点寄过来的,也一定是比较急切的想要收到,所以才把地址给定在了乡下老家的。
是什么东西, 能让她宝贝女儿这么记挂?
她这个当妈的, 可好奇的不得了啊。
难不成, 是因为相机偷偷的拍摄到了她喜欢的人?想赶紧看看照片?
怀揣着这种八卦的思想, 陈晓白忍不住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的凑到了万幸旁边去。
然而, 等陈晓白一看见桌子上的那些个老照片之后,她都没忍住, 白眼儿一番, 歇气了。
——也真是, 人家小姑娘十二三岁春心萌动的时候,她姑娘在干啥?
她姑娘忙着拿着相机对着那些城根底下坐着的老大爷老大娘拍照片呢, 镜头就没对准过那些长得好看的小伙子。
这么一想, 陈晓白就又开始担心了——万幸这可别是, 喜欢老头子那一卦的?
这要真是这样,那可咋办?
陈晓白的复杂思想,万幸那是一丁点儿都体会不到的。
她看着那张从贺知书指缝里面漏出来的照片,小心的捡起来,用手绢擦干净了上面沾着的一层浮土,笑了笑,冲着旁边的万志高说,“小高,小心点,帮姐姐把这些照片都放进盒子里面去。”
毕竟因为技术有限,且本身八十年代锁洗出来的相片就会比较粘手,也容易褪色。如果不好好保管的话,别说是撑到几十年后修复,恐怕两三年就会彻底褪色,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万志高听令,也知道这些都是万幸很喜欢、很宝贝的东西,当下,还特意在裤腿上蹭了蹭手,就差屏住呼吸去取了。
万海洋带着弟弟,眼巴巴的看着,不敢动手,也没有提出要动手的意思。
万幸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感觉像是一个提着粮食的工兵头子,带着自己的小弟们要去干一番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一直等到旁边没有人了,万幸才终于收敛的脸上的笑意,看向了贺知书,说道,“怎么了?你有事吗?”
“有。”贺知书目光灼灼的望向了万幸。
万幸很不喜欢被人用这种眼神看,当下脸色淡了些,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调整着设备,说道,“有事就说,我待会儿还要忙。”
她的好心情,没办法给一个注定会知道要毁灭掉她的男主——抱大腿什么的,从来都不是万幸会干的事儿。
即便她做了,也顶多是互相利用,再踩着对方往上爬。
人生生活相当不易,哪有那么多真爱和通话故事存在,永远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又何况是个书中的世界,且贺知书还是会和万金凤在一起,会在自己坟前上一朵花的高不可攀的清冷男主。
万幸露出嘲讽般的一抹笑意。
看万幸要走,贺知书这才赶忙跟到了她面前,察觉自己刚才可能口气让人觉着不舒服了。
但是他又实在是拉不下那个脸去跟人道歉,毕竟往常都只有别人上赶着巴结他的份儿——比如万金凤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看万幸真要生气了,这才赶紧连忙说道,“你别误会,我、我就是想问问,你认识这张图片上的人吗?”
万幸想了想。
说人士的话,她担心会给贺知洲带来麻烦。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而她万幸一贯偏心。在面对一个不知好坏,不知底细的男主的时候,她第一个想法和第一个生出的念头,肯定是要选择说出对于贺知洲有利的那一面的话。
当下,她想了想,说道,“认识。怎么了?”
贺知书沉了一口气,抓着万幸手腕的手一下子加大了力道。
万幸皱了皱眉,低低的‘嘶……’了一声,倒也没把他的手给推开。毕竟那点力道承受得住,往常跟贺知洲过招的时候,贺知洲可比这要野蛮多了。
察觉弄疼了万幸,贺知书连忙松开手,连连后退了几步,才慌慌张张的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话正说着,他又往前贴了几步,这次声音低了很多,说道,“我就是想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万幸,你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乡村妇女,你要知道,贺知洲不是什么好人。”
万幸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表情一变,露出了一个十份渴求的模样,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贺知书一喜,当下就开始口无遮拦道,“实不相瞒,贺知洲其实是我哥哥……我母亲嫁到了贺家那一年,就差点被贺知洲给弄得小产,我也是因为那样,身体薄弱,连年生病。”
万幸抬头看了一眼。
倒也没说错。
贺知书跟贺知洲不一样,贺知书身体白细的很,且身材纤瘦好像根本就晒不黑一样,万幸一路上都得捂着不被太阳晒到,贺知书可好,一路大喇喇的对着太阳,这么久乡村生活下来,也没见黑。
要不是因为这样,当初在邮局里头,她也不至于把他给拍上了。
只不过对于贺知书所说的这些东西……万幸一笑置之,旋即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再者,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怕你被人偏了。”贺知书一愣,连忙说道。
万幸一笑,唇红齿白,黑黑的眼瞳里面全然是他的倒影。这一幕看的贺知书一愣,全身都不由自主的松懈了下来,双眼呆呆的看着万幸。
万幸一摇摇头,说,“同学,你想多了。我不是个傻子,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心里门清……对了,今天带你过来的,应该是我金凤姐姐吧,我刚才看她找你找的快疯了,现在应该在我奶奶寿堂那,跟村里几个长辈说话,你最好还是去看一看。”
说完,万幸便收拾好了照片,打算回屋慢慢欣赏去了。
当然,这个回屋,回的也是自己的屋子。
老宅这里的屋子租给了那些在当地成亲的知青们,整个院子大的很,属于他们的房间也早就已经不是他们的了。
本来还想着,这一次回去,屋里会不会到处都是蜘蛛网,甚至是苔藓爬了满墙,但一进去,万幸闻到了一股特别浓烈的太阳的气息的时候,眼睛就不由自主的亮了一瞬。
里面陈晓白和王艳红正在说着体己话,就在正屋里头。
万幸一听见声音,便‘哒哒哒’的迈着小步子跑了过去。
见着了万幸,王艳红笑的开心的不得了。
万幸这才看见,两人的手上居然都在缝缝补补的做着些小衣裳。
她一愣,第一个念头,是王艳红又怀孕了。
然而看着两个女人脸上的表情,似乎也不像。
万幸一愣,想到了带着肚子进门的新二伯娘,挑挑眉,说道,“妈妈,这些衣服是给谁做的啊?”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陈晓白叹了口气,说,“嗨,你四伯娘说,是要给你未来的小弟弟、小妹妹做的。”
万幸乐了。
这小孩用的小鞋子还没有她的巴掌大,坐在陈晓白怀里,万幸说道,“四伯娘,你怎么就知道我妈妈能再有一个弟弟妹妹呢?”
“四伯娘去求佛啊了,求的送子观音。”王艳红悄悄的说,“求得是上上签,再说了,你妈前阵子打来电话,不是说在北京有一个妇科圣手,再给你妈妈和你干妈看诊?这么好的大夫,肯定能让你妈妈再淮上,我反正没事做,早点准备着,不是也好?新生的孩子皮肤可娇嫩呢,一针一线都得用上好的材料……”
万幸摸了摸那些的确是上好的料子,想了想,说道,“用丝绸吧……知洲哥哥走之前,好像托他姐姐给我这里送了一匹丝绸面料,说是做衣服用的。那种面料,小孩子穿着最舒服了,过阵子我给你寄过来。”
“那敢情好。”王艳红弯着眼睛一笑。
她也就是拿着这些东西让陈晓白看看,看完之后,还得再去前厅忙活。当下见万幸进来了,也就没有再多呆,收拾了东西,又去到了老宅。
万幸这才打量了这一圈干净整洁,甚至已经被重新翻修过,就连地面都打上了地砖的屋子,说道,“妈妈,这房子是……”
如果是万中华和陈晓白决定的要改建,那他们两个肯定是亲力亲为的要跟着的。但是过去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们两个其中之一要说因为老房子的事儿回过老家的,显然不是他们动的手。
陈晓白看了看门口,摸着万幸的头说道,“是你四伯父、四伯娘一家,帮着咱们改建了。说哪怕是一家人,可得了咱们家这么大的情分,总得想办法回报。你四伯娘总记着你当初救了她一条命的事儿,每次说起来,都感动的要哭,这几年都挂在嘴边上呢……”
这给万幸说的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摸着头‘嘿嘿’一笑,“当时不是情况紧急吗,就算是我不带着四伯娘过去,胜利哥哥肯定也会出来喊人的。”
不过王艳红这些年的确把屋子看管的非常的好。
因为他们的屋子朝阳,必不可免的就会落下不少的灰尘,可屋里表里如一,一尘不染。所有的被子都带着一股刚晒过太阳后的暖意,仅仅是在屋里呆着,都会觉得忍不住想眯起眼睛。
“是不是困了?”陈晓白看出了万幸的想法。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万幸哪怕就是一个小动作,陈晓白就能很敏锐的捕捉到,哪怕她只是眯了眯眼睛。
万幸眨眨眼,“你怎么知道的?”
“你每次觉着累了,或者觉着困了,就喜欢到没人的地方,眼睛都睁不开。”陈晓白失笑,刮了刮万幸的鼻沟,想起了年少时的万幸,一脸倔强的模样,明明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可还是强撑着,说她不困、说她不累的模样。
被陈晓白拆穿,万幸也一点都不恼,乐呵呵的干脆牵着陈晓白的手回到了她自己屋里的床上。
陈晓白变戏法似的从一边的柜子里面掏出来了一个电风扇,万幸这下是真的愣住了,“村里通电了?”
“可不是呢?”陈晓白嗔了她一眼。
转念万幸就想明白了,村里不管做了什么改革,首先电力就是根本。在这个年代下,可以说没电寸步难行。他们是白天到的镇上,又住了两天,没机会回来,一时之间倒也没注意到这事儿。
躺在刚被太阳晒过的被褥上,一边吹着带着凉飕飕的小风的风扇,万幸眯了眯眼睛,只觉自己似乎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舒适过了。
过了会儿,她睁开了眼睛。
目光仿佛穿过房梁想到了曾经在孤儿院的某个午后。
九十年代的时候,曾经有几年的时间温度持续燥热,大地干旱,小河干涸,整个村子里面就连吃水都紧张。
孤儿院人员众多,却什么都要节省。
她当时发烧,午后却根本热的睡不着,满嘴的干皮和燎泡,还出了一身的汗。
万幸根本起不来床,却隐隐约约能记得,有一个瘦小的,甚至没有半个她大的身影,不停的穿梭在屋内屋外,打深井里面的水,用那双小小的胳膊,动作不慎醇熟的,给她擦汗、给她擦嘴,喂水。
那个时候他们用不起风扇,小孩儿就一下一下的给她扇风,整天整夜的就没合过眼。
眼泪顺着眼角划下,万幸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突然喊了一声,“妈妈。”
陈晓白本来就没走远,她一早就看出了万幸有点蔫儿,打算给她做一碗绿豆粥,再放在井水里面冰镇上,等万幸醒了,直接就可以喝,消暑还解渴。
闻言,她便远远的应了一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撩开帘子就进了屋。
万幸只哭了一会儿,流了点眼泪,面部表情上并不能看出些什么。
陈晓白说道,“宝丫怎么啦?”
“妈妈你陪着我睡吧?”万幸眨眨眼,双眼之中好像含着星星,“太久没回来过了,有点不熟悉,我有点害怕。”
陈晓白一愣,瞬间失笑。
她颊边有一个小酒窝,笑起来更显得温柔。
“你这孩子……”虽然是这么说着,陈晓白也还是依着万幸说的,搬来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了床头,握住了万幸的一只手,静静地陪着她睡。
万幸这一场午觉睡得很沉,睡醒之后只觉得头疼到要炸开。
然而睡梦之中,梦影重重五光十色,醒来之后,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一个小人影,特别开心的抓着她的手,说着一些她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洗了把脸,又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之后,万幸好歹清醒了很多,就是脑子反应有点迟钝,不太爱说话。
夏天里面天黑得早,万幸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多了,家家户户都已经穿戴一新,围在圆桌上面开始等待着饭菜上来,好吃完回家了。
这热闹的好气氛让万幸一笑,自然而然的又走到了小孩子们在的座位上——万家本身孩子就多,围成一圈之后,也没谁家孩子会再过来挤,大人们就已经自发的把孩子给抱走了。
因此万幸也很开心,坐了一会儿也终于整个人都清醒了。
然而环视了一圈,万幸才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在这里。
她不由围着整个院子转了一圈,终于,在看到赵春风老人的时候,忍不住问道,“赵奶奶,我转了这一圈了,怎么没看见孙爷爷啊?”
说来也真是,老孙头作为这十里八乡里十分有名的赤脚大夫,不管哪家有喜宴了,或者不管谁家生孩子了,他总是要上去掺和一下的。怎么反倒这么大的一个喜事,老孙头不在这呢?
“老孙头啊?”赵春风提起这个名字就笑了,跟着桌子上一圈围着的人全都笑了开来,“宝丫你们走得早不知道,你孙爷爷啊,走啦!”
走了?
万幸一愣,一瞬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敲了一下一样。
她皱了皱眉,“怎么会?”
没察觉到她的表情,赵春风这一桌上都是老人了,眼睛都比较花了。
只是顾着自己笑,一边说,“你孙爷爷啊,那可是厉害人物呢——就你们刚走没多久啊,就来了几辆车把他给接走了,说要正名,要给一个伤势严重的老首长看伤呢,说他是啥国手级别的骨科大夫,连碗饭都没让吃完,连夜就给接走啦!”
“可不是嘛,我家孙女婿还欠着老孙头一个红鸡蛋,他也没拿着,在车上还探着脑袋一路吆喝着让我们别给忘了呢……”另一个和老孙头关系算是比较近,平时也能说上三两句话的奶奶也不由笑了。
万幸一顿:“……哦。”
她又说道,“你们说的走了,是孙爷爷去北京了?”
“啊,可不是嘛。”赵春风笑眯眯的。
她儿子得到领导赏识提拔升了官,近些年村子里面对于五保户老人的关爱政策也逐年上升,吃得饱、穿得暖,她今年还舍得给自己买了头油用。一天到晚的容光焕发,和附近几个村子的婆婆们,就每天帮着谁家带带孩子,再给自家捡捡柴火,权当是锻炼腿脚了。
万幸简直是被这过山车似的剧情给忽悠的七上八下。
好半晌,她才哭笑不得的摆了摆手,说道,“奶奶们哦,你们这以后说话也说全一点嘛……”
谁家老人会说别的老人离开说是‘走了’的?
这要往好听了说是没什么心眼,这要是往坏处说,你不是咒人家早死吗?!
万幸简直是让这一桌子的老太太给搞得哭笑不得,摇摇头,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不过她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村子里面,居然到处都是卧虎藏龙的老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随便路边捡起来个裤子就能穿,谁知道居然还能和国手并驾齐驱,是真真正正的掌握着救世之术的大夫呢?
然而一想到自己此刻其实本身就在一本小说里面,万幸就又释然了。
不狗血,不离奇,不让人觉得意外,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小说呢?
弯着眼睛,万幸上了个厕所——惊喜的发现,居然就连厕所都已经改成了瓷砖式的蹲厕,而且张敏静老屋里面因为方便单独安置了一个,还干净的很,旁边就有冲水池,只是因为担心通风问题,所以要出另外一个侧门,但是距离并不远。
心满意足的万幸正打算慢悠悠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等着接下来要上的大餐,却没想到,在出了门口后,却看到在不远处的玉米地里面,正卿卿我我,互相搂抱在一起,你侬我侬的一对……丽人吧。
万幸表情一阵扭曲。
然后她轻轻咳嗽了一声。
在她眼前不远处的男女触电般的瞬间分开,万幸老早就发现了男的是贺知书,女的是万金凤,所以才打算这么提醒一下子的。
然儿她打算咳嗽完就跑,万金凤却并不打算就让她这么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的离开。
“万幸,你给我站住!”万金凤低低的喊了一声。
因为万家办喜事,附近的田地里面根本就没什么人在种庄稼,但是距离这里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却有全村的村民。
如果万幸把这事儿回去一说,她和贺知书早恋这事儿,岂不是就板上钉钉了?
真要是这个样子,她大哥、她爹不得打死她?
再加上她刚进门的那个小后妈,本来就是个大着肚子嫁进来的。这会儿虽然没人说,那是因为还没显怀。
等过六七个月,孩子呱呱坠地,再加上她早恋,这以后,她的名声还能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