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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回 旧时关下风还

    司卓使劲的摇着他的身体,十年来,头一回像个委屈的小女孩,嚎啕大哭着。

    “南山,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一呼一吸之间,终于,南山连鲜血的红色都看不到了,天地间,只剩下淹没一切的灰。

    他像一个布袋,就这么被拖开,又像一个玩具,想要离开,却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司卓从春时和招招的身边拿走。

    滚烫的眼泪从司卓脸上噼噼啪啪的砸下来,砸在南山青紫的额角、染血的脸颊。

    女孩子的嗓音哭嚎到沙哑,她哭着对他说“把这话收回去啊…你把这话收回去啊…”

    可说出去的话怎么还能收回呢?

    在这样猛烈的摇晃中,南山缓慢的呼吸着。他还是喜欢很多人,很多事,但他真的,不喜欢她了…

    终于,司卓狠狠抹掉脸上的泪,逼出像狼一样的狠“你喜欢我也好,你不喜欢我也好,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南山,你的人、你的心,都得回到我身边,都必须回到我身边!”

    像是苍天落下一声叹。

    她怀里的玩具说“可惜,我没有第二个十年做你的囚徒了……”

    司卓浑身僵在那里,尘土与血液混进眼中,让她疼的想喊出来。

    她是疯了吧?她刚才都跟他说了什么?她是真的疯了吧?

    狠毒的心思就这么被碾的稀碎,司卓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南山,仿佛被抽干了魂魄,走肉行尸一般。

    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司卓不知道自己都想到了什么,想到了多远,到最后,她只惨笑着对他说“南山,你后悔了,是不是?”

    “喜欢我。和我在一起。救我的命。你都后悔了是不是?若早知今日,当初你一定不会救我,是不是……”

    南山慢慢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之后。

    “我还是会救你。”

    “但我不会因为救了你,而开心那么久了……”

    ……

    这一回,他整整昏厥了一天一夜。

    躺在床上时,他手脚冰凉,浑身冰凉,就像死了一样。

    真的就像死了一样。

    所以怪不得司卓,怪不得她,想要拉全世界给他陪葬。

    体内的血已经流干了,伤口没有恶化,也不会愈合,身体亦是,再不能恢复温暖。

    他这一幅空空荡荡的肉身,终于只剩下一片灵魂支撑起全部了。

    于是他像一缕孤魂一样,轻飘飘的起了身,轻飘飘的推开帐子。

    外面的战争果然没有停下来。

    隔着寒冷,他也听到厮杀的声音。

    这一回,他没有不顾一切的冲到战场上去。

    他在找一把琴。

    找了好久,好久,他不知在谁的帐中,寻到一把七弦古琴。

    行军途中也不忘带上一把琴,那应当也是个极爱琴的人吧?

    他爱弹什么曲子呢?最爱弹给谁听呢?弹给他的朋友们听,还是弹给他的爱人听?

    南山想着这些问题,抱着那把琴,走出营帐。

    他得借用一下他这把琴。

    今日的战场早已不在昨日的城墙外了。

    这里只留下满地焦土和血腥。

    南山看着这灰黑色的一切,抱紧了怀中的古琴。

    原来,是城破了啊…

    那么这边的十万人,和那边的三万人,如今还剩下几人了呢?

    寒风中,他的眼角浮起轻飘飘的泪。泽光又同世界一起,化入这寒风中…

    这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狼狈的一日了。

    他的发丝散乱的在空气中飞舞着,他的素衣之上,还沾着招招和春时身上的血迹,或许,还有一些碎肉和残骨。

    南山在冒着滚滚浓烟的城门处凝望一刻,踏了进去。

    城中果然不再安静,皇宫前的广场上,两军相遇,厮杀声震天般的响。

    他看到负了伤的司卓,也看到她身边的应忠。

    飞溅的血沫砸到他的脸上,破碎的裙角绞在尸堆里。

    他从那些打打杀杀中穿行而过,无声无息,而这纷扰人间也就像未曾看到他一般,使他似一只鬼魅。

    可他不是。

    环顾四周,好像这战场永远也走不到头了啊…又有哪里是中心所在呢?

    南山不再找了,也不再走了。

    手指渐渐冷去,渐渐再无知觉,但他苍白的指尖还是细细抚过怀中古琴的每一根琴弦,和它说着话。

    对他来说,这是张新琴,所以他还要多和它说几句话才行。

    他说,我有一首曲,欲奏与旁人听,需借君之力,与我一起。

    他说,这曲叫《蓬莱》,是我为一姑娘所作,她是个辛苦人,灵魂孤寒,少有快乐相伴。

    他说,我之所以作这首曲子,就是想让她知道,让她听到,她的灵魂,其实并不像她如今这般模样,她的灵魂很美好。

    他说,她的灵魂美好到让所有听了这曲子的人,心中都快乐满足,安宁幸福。

    他说,但很可惜,我认识了她一生,却始终没有机缘弹给她听。

    他说,我认识了她,一生,没能救她,也是一生,这错在我。但今日我来了,我来弹给她听。

    他说,你可愿意帮我?

    古琴之上,七弦之间,在抚琴人的指尖抚过第七弦末端的刹那,这把再普通不过的琴,一声铮铮音动!破天的清鸣!

    这清鸣来自何处?

    他手腕轻抬,指勾弦间,挥挥洒洒,将琴音慢慢飘散……

    云霞依新雨,蓬莱见仙人。

    每逢一阙里,我思君不堪。

    思君不堪,谓为乐然。凝山雾之杳杳,下泉烟之漫漫,催天鸟兮长云,旧时关下风还……

    ……

    慢呼吸…

    停心跳…

    闭上眼…

    那冲天的血腥啊,还有仇恨、怨憎与苦难,都消失不见…

    终于,消失不见…

    真好。

    抚琴人,他笑着。

    当这磅礴的琴音冲破九霄之际,抚琴人的肉身便已死去。

    抚琴人的肉身早已死去。

    但他还有灵魂。

    他以魂为祭,奏一绝曲。

    放下回忆,放下生命。放下已得的和未知的一切,放下生生世世。

    抚琴人从未有过如此自由之时。

    肉身已死,他的灵魂再无束缚,所以即便他知道,他就要化为飞灰,消散在这天地山水之间,他还是那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