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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回 对不起,天下人

    阴冥西域,潘冢山下,那不能说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日子。

    甚至不是什么黄道吉日。

    她只是随便选了一个日子。

    不,也不是,是她终于无法忍耐的一日,向所有的黑暗,所有的怯懦,所有的孤独投降的一日。

    她投降了。

    她想见阳光,想见月亮,想见星星,想见山川湖海,想见红尘万丈。

    想出去。

    想拥抱每一个曾经的朋友,杨云、子仁、文和、张衡…还有无救,甚至想亲吻这块她曾嫌弃不已的幽冥土地…

    只要推开那扇门,就可以出去了。

    那扇门好似一个擅蛊人心的妖怪,会说话,每日都在召唤她。

    门说你交待过他在外面上锁,可你知道没有锁能锁住你的,只要你想出去,这世上没有哪把锁能锁住你的…走吧…何必把自己的一生都交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呢?你还可以有大好的年华…

    她没有大好的年华了。

    她的年华早如昨日逝水,可她再也不能忍受这份孤独了…

    将头埋在早已残破的几乎不能蔽体的长裙上,她跪在黑暗中,痛哭。

    不,不是痛哭。

    是流不出眼泪的干嚎,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死死的瞪着,嘴巴大张,发出非人的惨嚎,却没有一滴眼泪。

    她已经不会哭了,只是本能的,觉得羞愧,觉得无能。

    对不起,陆姐姐。

    对不起,师父。

    对不起,天下人…

    可我真的不行了…

    她惨嚎着,慢慢抬起头,于黑暗中,露出一双燃着火焰的猩红眼睛。

    忽然间,利箭一般冲向那扇门,她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撞…

    沉重的大门砰的一声开了,她缩着身子从里头滚了出来…

    没有思考,全是本能,因为她深知不能思考,一个逃兵,想逃,逃便是了,去思考,万劫不复。

    她就这么任由自己从黑暗中逃了出来。

    可当翻滚着的身子终于停下来,她瑟缩着回头,那双血红的眼睛重新凝望深渊时,只一瞬,她就疯了。

    她都做了什么?她居然把自己放了出来?!

    天呐,天呐…

    砰的一声,砰的一声…那扇门被她撞飞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回响,她颤抖着捂住耳朵。

    她只是推开了一扇门!只是推开了一扇门!什么都不会发生,不会!

    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两眼赤红,疯了似的朝外跑去,她没有穿鞋子,就这么赤着足,踩过这浸满鲜血的地狱阴土。

    锋利的骨片,破碎的残肢,在她的双脚和小腿上划出无数道伤痕,可她片刻不停的跑着,朝有亮光的地方跑!

    可怎么到处都是黑暗?这个世界,怎么没有一点光明?

    没有光明,还没有声音…

    她大张着嘴,不断的从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好像深渊跟着她一起逃出来了似的,她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无边黑暗…

    不!不会是这样!绝不会!

    她奔跑着,终于腾跃至高空,转瞬间在足下聚起朵朵阴云,满是血污的长裙翻卷到身后,猎猎作响,她朝着未知的方向,继续远行…

    这天地间还是一片黑暗,可也不知飞了多久,她终于…感受到了风,感受到了冷…

    这世界是冷的,是有风的,这世界不是死的,不是深渊。

    她高兴的又嘶叫起来,两只沾满黑褐色血污的手捂在脸上,高兴,但不知道怎么笑,于是也是嘶叫。

    只要这世界不是死的就好!

    她萌生出了最卑微的希望和欣喜,挥手散出更多炽热的灵力,以更快的速度,驰骋在这片天地。

    渐渐,又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手有了知觉,除了炽热这一种以外的,别的感觉。

    然后是脚,刺痛的感觉,还有流血,她在缓慢的流血。

    最后是全身,被长风穿透了似的。

    她张开双臂,又尖又利的叫着,从那阴云之上,落下来,重重砸在地面。

    她全身都有感觉了。是痛的,那种撞击带来的痛楚。真好啊。

    嗓子哑了,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好像一个人要呼吸完这世界里的每一寸空气一般,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张狂至极!

    她想起来了,想起怎么笑了!她才刚恢复了全部的知觉,就想起了该怎么笑,这真是幸福啊…

    天旋地转。血饮长风。

    好累啊…

    她跑了太久,没力气了。

    猩红的瞳孔,赤色的莲影,她倒在那不知何处的土地上,就这么死死瞪着一双眼,睡去了…

    这是她一万年来,第一回睡觉吧…

    她太累了…

    她以为自己会睡到地老天荒去,可没多久,她猛地睁开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醒了。

    是业火,是她的朋友,她的朋友一定出事了!

    她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她的耳朵还是听不到声音,可凭着与业火之间玄异的感应,她以近乎撕裂空间般的速度,冲到那流淌着猩红火焰的河流边。

    是业川!

    她什么都听不到,可那温度太熟悉了。

    是谁跌落这毁灭之河了?慌乱的尖叫一声,她纵身一跃。

    整副身躯没入那火焰河流之中,到处捞着,捞出一具残躯。

    是谁?这是谁??告诉她这是谁!

    她啊啊的叫着,手指不断的摸索着。

    可摸不到皮,摸不到肉,她咬着嘴巴去摸那具被她从业川里捞上来的身躯,竟只摸到半副残骨!

    不管是谁,别啊,别死啊…

    她这不是来了吗,她是神仙,她可以救他的,就只剩残骨也没关系啊,只要魂火未灭,都可以救的…

    一万年不曾动用什么起死回生的法术,她铺天盖地的倾泻出满身修为和灵力,只求保住怀里这半副残骨!

    ……

    那都是多少万年前的事情了?将离闭着眼睛想了想,那时她刚出阴无极…

    呃,十一万年前吧。

    十一万年前,一个三界神佛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日子,她就这么放过了自己,悄悄的,不动声色。

    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她想起,那时从阴无极出来,见到范无救,还十分羞耻惭愧的问过他一句话。

    当然,是在她想起了怎么说话之后。

    她想起了怎么说话,然后便对他说“无救,我最终还是不行,我最终还是从那里逃出来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自私,我太无能?”

    彼时的范无救,远比十一万年后的今天体贴稳重。

    晓得她只恢复了一点点的听力,他便把嘴巴凑近了,贴在她耳边,大声的,坚定的回答她。

    他说“你的确自私,的确无能,可我比你还自私,比你还无能,我只觉得你能从那里出来,我太高兴了。”

    她听了立即便哭了,扑过去,抱紧他“真的吗?你不会怪我吗?”

    然后她听到范无救说“将离,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怪你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