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轻叹一声,戳戳他的肩膀。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啊,你继续用剑没事儿,内功什么的也可留着,只是方才那几招,万不可再用了啊。日后也不能用出全力,你现在年轻,感觉不到什么,但师伯不会害你,这神功每用一次都是会大量消耗你的寿命的!”
“我知道了。”他抿了抿唇,将她撒好伤药的胳膊再次用那白绸一圈一圈的仔细缠好,“日后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再用。”
话说完,他也包扎完了伤口,抬起头,目中复杂,望着她,欲言又止。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你的。”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将离摇了摇头:“习武之人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但我看日后你原先所修剑术既用不得,我还是替我那不成器的师妹教你点别的吧。”
其实将离也不会什么太正经的凡人剑术。况且谁知道这真琼境内如今都流行什么招式呢?
十二万年,杀人也好,杀神也好,要么刀劈斧砍,要么业火焚身,多么直接,多么方便,她从来不搞那么多的花里胡哨。
故而此番她能教他什么?也是胡来一场耗日子罢了。
本来她也不是来助他脱困的。
只是机缘巧合,一桩又一桩,轮回阁不大靠谱,昆吾山又作妖添乱,再加上那几只小鬼的功力不够,几方摆布之下,变成了如今这副混乱模样,直接把人给她逼到深山老林里头做隐士去了。
隐士也就算了,只要不是落发为僧看破红尘的,劝一劝总能再回到那烟火人间里头去。可他如今修了这日日耗命的神功却是实在不妙。
为了不妨碍她那点小小实验,让他圆满活上六十年,她得想办法救他一救。
以授业之名,她留居洞中。
日日从她那成堆的收藏里,挑出可以拿来喂给凡人吃的天材地宝,指尖焰光微微一烧,便炼出精华药液,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添进他每日必做一碗的汤里。
虽然那汤,十有最后是要落进她的肚子里。
不是她贪吃,是这崔钰大概从前被师父调教的太过懂事乖巧,每日都变着花样的做出一桌的菜。
两个人吃饭,他能做出八个人的量,然后他自己只吃一个人的量,剩下七人的分量就全落到将离头上。
她不能不吃吗?
不能。
她不吃,他会低眉敛目的问,是今日做的菜不合师伯的胃口吗?是师伯嫌弃他做的菜不好吃吗?是师伯觉得他伺候不周吗?
然后第二日又换一桌,各种口味,十人的量,十分倔强。
将离觉得自己得亏是个神仙的身子,倘或真是个什么凡人姑娘,这样一日一日,一顿一顿,得被他喂成个什么胖模样?
师侄贴心太过了。
不仅如此,还硬生生逼她在洞中躺了半个月才许下床,说是伤口未愈不宜练剑。他还年轻,身体无碍,练功也不急在一时,但到了师伯这个年岁,受了伤就不能再马虎了。
将离只觉匪夷所思,他怎么转世为人到了凡间都还念着她比他大这回事?
师侄贴心太过了。
半月后,将离躺的浑身酸软,好容易下床走动走动,他却跟伺候个花甲老人一般,走哪儿跟哪儿,搀着她,寸步不离。
说是练功,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将离还未热完身,他便说今日够了,师伯伤体初愈,不宜太过耗费体力。
躺了半月,她可当真有太多体力无处耗费了。
师侄贴心太过了。
旁的她都还能忍,秉承着演戏也要演到底,和人世行走就要脚踏实地的精神,当真一日一日,全照了凡人路数进行。
唯一的不能忍受,就是他不许她喝酒。
凡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酒是粮,越喝越年轻。你看她长的年轻吧?那就是喝酒喝出来的。所以嘛,养个小伤而已,不需要禁酒的。
可他却说,师伯已经长的够年轻了,所以不必再靠喝酒变得更年轻了。倘若师伯非要喝酒,他身为晚辈,不敢阻拦,但为师伯玉体考量,只好请师伯在床上再躺一月了。
那是将离近几千年来,头一回,连续一个月滴酒未沾。
她清醒的几乎是要疯了。
后来她想,她干嘛要这么听他的话,明明她才是长辈啊?
就这么一会儿走神的功夫,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对面人险险收招,眉头大皱:“没事吧?”
“没事没事…走神了…”将离愣了一下,低头捡剑。
“走神?”崔钰几步走过来,眉头微微舒缓开,目中却还是带着一丝责备,“师伯在想什么?”
在想我作为你师伯,为什么一天到晚好像处处都在被你支配?
将离捡起剑,摇了摇头:“胡思乱想,来吧,接着练。”
崔钰却冷了脸。
一衫长衣白似雪,几片翠竹叶沾身。他回手收剑入鞘,转过身便往回走,只留清淡一声在竹林幽幽回荡。
“练功之时怎能分心?师伯既然心中有杂念,今日便不要再练了。”
怎么还生气了?
将离小跑了两步追上去:“哎呀,没有嘛,我能有什么杂念,你听我解释啊。”
他倒是停了脚步,却不回头:“我听您解释。”
“呃……”
他不是应该‘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吗?怎么还真要听她解释了?
解释什么?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将离一时间呆立在他身侧,脑子里就跟一团浆糊似的,搅和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的说辞。
崔钰抬腿又要走。
“我错了!好不好?我不该练功的时候分心…”她脱口而出,十分泄气。
嗯,这回师侄倒是不生气了,转过身,看着她还微微笑了一下:“师伯知错就好。中午想吃什么?还要喝昨日那味鱼汤么?”
“……”
诸如此类之事,只山中一月时光,便不胜枚举。
缘何至此,只能说是报应,从前总拿活的太久不爱动脑为由掩盖她的惫懒,如今每日都该用这大脑的时候,大脑却已经当真懒的不怎么听她的了。
一月后,将离终于觉得一直这么被他管手管脚的管下去,真不是个事儿。
于是戒指里挑了壶凡人佳酿,趁他不注意,只说是从洞中某处挖出来的,大概是他师父从前的收藏,还沾了几粒土,哐的一声就搬到了饭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