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表哥!
裴表哥仍在,真正的姜表妹却早已香消玉殒。(酷虎 )
是她的表哥, 而不是我的。
姜玉姝瞬间心乱如麻, 倍感头疼, 皱眉说:“表哥去年金榜题名,这我是知道的。父亲原本只字未提,年初却在信里谈了几句, 大概说表哥高中二甲、名列前茅, 却不愿用功考翰林院庶吉士,而是执意谋求外放,与长辈起了争执。”
“唉。”翠梅愁眉苦脸, 欲言又止, 小声说:“都城好,太平安稳。外放可没什么好的, 尤其外放至边塞, 多半是被贬谪的官员吧?”
“没错。边陲苦寒,战乱频频,人往高处走, 州县官员往往卯足了劲儿往别处挪, 极少上赶着来的。”
姜玉姝捶捶额头, 烦恼抱着脑袋趴桌,直犯愁, 忐忑说:“年初回信时, 我就不太放心, 再三请父亲一定劝住表哥、劝他去考庶吉士, 如今看来,谁也没能劝动他。”
翠梅也抱着脑袋趴桌,不知所措,“怎么办?表公子已经来西苍上任了,现在正在县里,不知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姜玉姝摇摇头,心里七上八下,“坦白说,我猜不透,真的是难以预料。”
“咳,嘶,这、这——”翠梅为难得舌头打结,耳语道:“老实说,奴婢也不敢设想。但可以肯定,表公子执意来西苍,十有八/九与您有关!否则他明明可以安居都城,何苦跑来兵荒马乱之地?简直毫无道理嘛。”
姜玉姝沉默片刻,倏然坐直,神态肃穆,凝重表明:“我对不住表哥,深感歉疚!但绝非故意辜负他的情意,皆因造化弄人,遭遇大出意料的变故,当时的‘我’实在无能为力,根本扭转不了局势。”她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表哥只能是表哥了,仅仅是表亲。”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表兄妹之间的相识、相知、定亲、互赠信物……翠梅作为贴身侍女,从头到尾一清二楚,不禁感慨万千,喃喃说:“当年定亲后,府里人人视表公子为大姑爷,大人更是一早把内侄当女婿似的照顾,和乐融融,万事俱备,只等吉日便成亲,谁知竟——”她尴尬咬唇,打住了话头。
姜玉姝凝视陪嫁丫鬟,目不转睛,正色嘱咐:“往事全让它过去吧,今后不宜再提。‘我’与表哥,有缘无分,我已经有了归宿,祝他寻得更好的姑娘。记住了么?”
“是!”翠梅一咕噜坐直了,点头如捣蒜,拍着心口答:“您放心,奴婢明白的,一定牢记着:表公子是表亲,仅仅只是表亲!”
姜玉姝满意颔首,“很好,这就对了。”顿了顿,她到底不安心,疑惑问:“他担任什么职位啊?来赫钦做什么的?”
“这个不清楚。”翠梅捏起绣花针,却绣不出一针,解释道:“今儿庄主簿和官差随口闲聊,我一听‘江南裴锐、新官上任三把火’就吓一大跳,设法凑近时,他们却改聊其它了,我不敢贸然打听。”
姜玉姝托腮,思索半晌,缓缓道:“表哥斯斯文文,又没有武艺傍身,他一个新科进士,初入仕途便成了边塞父母官,西苍民风剽悍,他若想站稳脚跟,恐怕不容易。”
“嗯。”翠梅掩嘴打了个哈欠。毕竟熟识一场,她忧心忡忡,猜测道:“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表公子太斯文了,府衙和县衙的上上下下,会不会挑软柿子捏?”
姜玉姝拿不准,迟疑答:“我不了解官场,但表哥一贯聪明,应该不至于沦为软柿子、任人欺负吧?不过,他新来乍到,初时势必艰难些,熬一熬就理顺了。”
“但愿如此。”
姜玉姝张了张嘴,却没再吭声。
稍晚,她们入寝,翠梅仍是沾枕即眠。姜玉姝却怀有心事,辗转反侧,暗忖:
表哥一片真心对表妹,二人海誓山盟,本应该结成恩爱眷属,岂料被老天爷猛一棒子打散了。表妹自缢,魂归黄泉,与心上人阴阳两隔。
如今躯体是她的,灵魂却是我的。
人是魂非。唉,简直一团乱麻。
姻缘谁也赔偿不起,只能盼望裴公子尽快释怀,不然该怎么办?
春风和煦,天愈发暖,草木吐新芽,啼莺舞燕,苍江两岸绿意无边。
四月中,赫钦卫与敌兵再度交战,险胜。
天暖时,没负伤的将士惯例在营外一处浅湾里洗净血污与灰尘。
“扑通扑通~”“哗啦哗啦”,水声与谈笑声连成一片。
潘奎在江水里泡了半晌,神清气爽,扛着长刀吆喝道:“弟兄们,走了,回营去!”
与他相熟的人纷纷答应,个个盔甲滴水,说说笑笑,大踏步回营。
郭弘磊握着刀柄,挑眉问:“哦?田波又挨罚了?上次因为延误传令,这回是因为什么?”
“他嗜酒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专哄骗新兵饷银,说是借,却根本不还,结果被告了状,巫千户面子挂不住,下令罚他三十棍!”彭长荣幸灾乐祸,十分解恨,压着嗓子愉快说:“打得皮开肉绽,眼泪鼻涕糊一脸,哈哈哈。”
林勤鄙夷道:“活该!照我说,那等偷奸耍滑无耻之徒,还留着干什么?趁早撵走算了。”
“姓田的孙子,阴阳怪气,整天拐弯抹角地讽刺人,老天终于开眼了,叫他倒霉!”彭长兴勾着弟弟肩膀,兄弟俩一齐幸灾乐祸。
彭长荣忿忿不平,“哼,上月那事儿,他哪里是‘忙昏了头、一时忘记’?分明是嫉妒,故意阻挠公子升迁,甚至巫千户——”
郭弘磊清了清嗓子,“咳!”
“嘿嘿。”彭长荣摸摸鼻子,会意道:“咳,我不说了。”
郭弘磊小声嘱咐:“别当众议论将领的是非,小心被外人抓住把柄。”
“哎,是!”彭长荣等三人意犹未尽。
潘奎打头,走着走着,他忽然跳上陡坎,极目远眺,出神地遥望对岸庸州。
“大人?”郭弘磊也登上陡坎。
潘奎眉头紧皱,焦愁道:“陛下有旨,限今年内必须收复庸州。万一收不回来,大伙儿都没好果子吃。”
郭弘磊眺望对岸半晌,而后俯视滔滔江水,低声说:“将军立下了军令状,倘若办不到,他可就糟了。”不止官职,恐怕脑袋都得落地。
“唉!”潘奎盯着对岸,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北犰人自古茹毛饮血,野蛮狡猾,大大小小的部族众多,咱们剿了一窝又来一窝,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剿灭。”
郭弘磊指了指宽阔江面,无奈道:“苍江与牧河是天然屏障,腊月里与新阳、泗鹿合力,连攻三次,伤亡不小,却未能收复失地。北犰几十个部族联手,不容小觑。”
“无论如何,誓要把敌人赶出大乾!”潘奎杵着长刀,懊恼叹气,“要不然,赫钦卫众将士颜面何存?连个失地也收不回,丢人呐。”
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定定望着对岸群山,推测道:“对岸的粮草早已耗光了,西苍有咱们守卫,敌兵休想放肆烧杀抢掠。北犰缺粮草,人饿马乏,今年内应该能收复失地。”
“嗳,打呗,直到大获全胜为止!”
“走了,回营去伙房弄点儿好吃的。”潘奎纵身跳下陡坎,关切问:“近日你在将军那儿待得怎么样?没遭人刁难吧?”
郭弘磊摇了摇头,“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没人故意为难我。”
“这就好。”潘奎放下心,勉励道:“小子,将军一贯赏罚分明,你千万要勤勤恳恳的,尽力多攒些功劳,日后必不会被亏待!”
郭弘磊颔首答:“我明白。多谢大人指点。”
转眼,四月二十五,是姜玉姝的生辰。
去年的这一天,全家人正在北上途中,狼狈不堪。
今年安顿下来了,潘嬷嬷便张罗着庆祝庆祝。
既是屯田,犯人白天必须下地,无故不得告假。
一垄垄土豆苗迎风抖动,浇水、除草,忙活至晌午,田地里的人陆续回家用饭。
“咩~”羊群咩声叫唤,此起彼伏,其中多了六只羊羔。
翠梅心血来潮,捏着嗓子说:“咩咩,咩嘿嘿。”她定睛一看,乐不可支,嚷道:“快看呐,那一只小的回头了,好傻。”
“没瞧见它咧嘴么?”小桃笑出两个梨涡,揶揄道:“那八成是在笑你傻。”
同伴们哄然大笑。
“才不是呢。”翠梅跑上前,欣然抱起小羊羔抚摸。
姜玉姝凑趣道:“你啊,天天揉搓个不停,仔细把羊毛摸秃了。”
众人又是一顿哄笑。郭弘哲也觉得新奇,时不时便挨近逗羊羔,自得其乐。
翠梅乐呵呵地抱了一段路,累得冒汗,才舍得松手。
刘冬孤零零一人,扛着锄头,不远不近地尾随,目光痴痴。
下一瞬,沿渠大道上突然传来马蹄声,激得所有人止步,忌惮悬起心,面面相觑。
郭弘磊得空探亲,恰巧赶上了妻子生辰,戎袍翻飞,策马喝道:“驾!”
彭长荣欢天喜地,老远便大喊:“小翠儿,我接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