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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元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夜幕下,欢乐的声音久久不停,食物的香气扩散,驱逐冬日的冷意。

    身处其中,与松浮一同感受这份热烈的幸福,我忍不住笑了。

    十六年了。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十六年了。

    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有意义。即便身为苹的自己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充满了意义,像是蚂蚁爬过一个个小石子一样,有意义。

    每每在心里,思考我过去的岁月,都会有一种匆忙的感觉,指缝流逝的细沙粗糙或温润……难以形容。

    我是苹、迟苹果、唐鹤。

    我是孤儿,但又不是孤儿,因为有哥哥迟冉,既然有亲人,就算不得孑然一身。

    过去的十五年,哥哥一直叫我“苹苹”,以前不觉得多特别,现在才发现,能见到迟冉,能有个人喊出我的真名“苹”,是多么难得。

    松浮说:“不需要太在意名字,那代表不了什么。”

    松浮也是是杨瑞霖,迟冉也是李染生。

    他说的对,名字代表不了什么。

    可是我从来没有喊过哥哥“李染生”,对我来说,李染生是一个陌生的人,李染生可能是光义会的某个厉害人物,而迟冉是苹的哥哥。

    相应的,我觉得“杨瑞霖”带来一种深不可测的压迫感,但每当想起“松浮”,好像又只是一起赶路的伙伴,尽管我看着松浮的脸,他依然会莫名地微笑。

    “看来,春节你得和我过了,唐鹤。”松浮的眼神有一丝丝期待,“我是迟冉的师兄,你是迟冉的妹妹。你和我,算是亲人吧?”

    眼前的男子,眼角小痣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让一张本该严肃的脸显得儒雅温和,若是只看没有黑痣的侧脸,挺立的鼻尖和眉眼的冷漠会令我敬而远之。

    “嗯……算,你是我的,亲人。”我别过脑袋。话出口,其实自己也不确定。

    松浮是我的亲人吗?

    他曾是一个令我尊敬的教书先生,现在则是打破了我对他的认知,成了一个神秘的木元神拥有者。

    书房里,记载的木元神,无迹可寻,而松浮却每天带着我使用木元气行走于半空,我甚至都快要习以为常,不管是少见的元神拥有者,还是书中才有的木元神。

    今晚,我们漫步在喜气洋洋的大街上,向砂国边界前进。

    “太好了。能成为唐鹤的家人,我很开心,真的。”松浮开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揪住了我的衣角,无形中拉进近我们的距离,“现在说或许早了些,唐鹤的生辰,想要什么东西?过年我会给你压岁钱,不过生辰的话,如果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兴许更好……”

    我快速走了两步,想也不想地拒接道:“不用。松浮,别给我压岁钱和其他东西,我不用那些的。”

    衣角的拉扯消失了。

    “唐鹤,我只是想尽点心意,毕竟十五年了,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松浮变换语气,听起来愧疚又悲伤,他总是面面俱到地解释——让我无法开口,或者说,根本没有理由反驳。

    我不能说,自己是迟冉捡的,松浮完全不需要负责之类的话。方才说了,我们是亲人,现在又说自己是迟冉的妹妹,跟松浮没关系,未免太难听了。

    而且松浮一个人度过这么些年,应该挺孤独的。

    阿,我还是当哑巴吧。

    家家户户贴了春联门神,卖货郎推小车,车上扫帚、针线、木梳……应有尽有。人来人往,偶尔擦肩而过,身后的松浮伸出一根胳膊护着我,我只是走的更快了。

    他经常去牵一下我的手,然后放开,等我转头看他,松浮便低声笑着问我喜欢什么,指指道路两边的小吃或玩意,介绍吃法和用处。

    大多数时候,我只是摇头,连同他塞过来的银纹票也拒绝。

    松浮始终微笑,俊美的面容波澜不惊,似乎对我的拒绝习以为常。

    这样的我,太讨厌了。像一个恃宠而骄的女人。但我没有办法,对松浮产生更多的感情,即使他是迟冉的师兄。

    若是以前,我恐怕已经完全信任松浮了,可经历了黎志县烧毁与北德镇试炼,噩梦时常光顾。梦境里,不断逃命、害怕痛苦的自己深深地刻入骨髓,如那日浸泡在药罐,腐蚀殆尽。

    越是松浮这样美好的存在,越是危险。

    而且用麻雀传递消息,我也一直怀疑,松浮是在糊弄我,偏又无法直截了当地对峙。

    不知道青娘姨、林婶怎么样了?

    迟冉以李染生的身份在北德镇行动时,教头他们各种行方便,可迟冉一走就开始捉我和青娘姨,如果不是他们暗地里给迟冉下绊子,那么很有可能是光义会被其他势力侵占了北德镇的地盘……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心如乱麻,一会儿害怕失去音讯迟冉已经遭遇不测,一会儿担心林婶和青娘姨的安危。

    林婶会做清水炖乌鸡,蒸鱼浇上汤,猪头肉切了沾调料,馄饨饺子馅不重样……

    青娘姨刀枪剑鞭样样会玩,爬树比我快很多……

    好想她俩。

    半睁着眼回忆,没留神,左脚踩上右脚,幸亏松浮扶住我,不然得摔跤。

    “谢……”

    “唐鹤,不用客气的。”松浮蹲下,看了看我的脚,确定没有受伤后才站起来示意我继续走。

    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依然神游天外。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可以嫁人了。

    男女之情,我并不是不懂。

    比方说,我喜欢程三。

    我喜欢程三的死皮赖脸,我打他他不还手。北德镇少见甜食,程三有了吃的,一定会给我,宁可自己一口不吃。

    一次,脸红的程三偷偷夸我是“仙女”,他说迟苹果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我当时听了特别开心,迟冉会说我长的还可以,但绝不会夸我漂亮,而程三可能是没见过外面的女孩子……我不管,好开心。

    可是我不敢表现出来,程三给我吃的,我就全部吃掉,即使以前迟冉也会给我准备零嘴,但感觉就是不一样。

    程三没脸没皮,不管旁边有人没人都说,迟苹果是最好看的!我会板着脸,装作听不见,回小宅院关上门才捂脸笑出来。

    林婶和青娘姨知道程三老缠着我,所以偷着吓唬程三,我当时想,要是程三因此不找我玩了,我就不喜欢他了。第二天,大家碰面,一起爬山摘蘑菇。迟苹果一向沉默寡言是众所皆知的事情,除了佩花总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就只有程三主动跟我说话。

    很奇怪的,其他人,尤其是男孩,总避着我,然后对程三挤眉弄眼。这种时候,程三会让他们滚,再笑嘻嘻地凑过来。

    摘蘑菇也是如此,我和佩花专摘一种淡棕色的蘑菇——枞树菇。

    枞树菇有“放一片,香一锅”的传言。曾经有一次林婶让我帮忙清洗,洗的时候,指头上满是粘糊的红色液体,林婶说这种的味道相当好。

    正摘着,程三磨磨蹭蹭地凑近,道:“山上说不定会有蛇,你们两个女孩子不安全。”

    佩花不屑地“哼”了一声,问我:“迟苹果,怕蛇吗?”

    我摇摇头。

    “听见没?用不着你,去去去,一边玩去。”

    佩花完全是看小孩子的眼神看程三。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笑又难过,程二真娶了佩花,佩花是程三嫂子的话,程三对佩花来说,确实是小孩子了。

    现在佩花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你现在说不害怕,等会儿吓得腿软了我可不管。”明明是对着佩花示威,程三却有意无意地瞥了我几眼。

    我有点小开心。

    青娘姨武功那么厉害,程三也不怕挨打,还来找我。

    “呸,你本来就不是来陪我的,少在这装。你二哥呢,今天怎么没来?”

    “大哥叫二哥去木匠铺搬东西。行了,你给挪个地吧。”

    佩花跟其他姑娘摘蘑菇了,程三挠挠头皮,不好意思地拿过我手里的篮子……

    程三和他哥哥程二很相像,不过程二是处处留情,才招惹了佩花。

    ……

    佩花成亲的日子。

    “苹果,你喜欢程三吗?”

    我看着佩花,佩花还是低头。

    “苹果,你别那样看我。

    我喜欢的是程三的哥哥,程二。”

    佩花流泪了,她笑了笑:“我之前想,有一天你叫我嫂子,会不会感觉不好意思?”

    “你们都觉得程二不好,他是个混子,不种地,不养鸡,也不会像程寿一样,当木匠,还带着弟弟程三到处玩……他就是混账。”

    “一开始他带着我们一群孩子玩,有什么好吃的,他掏了钱买了先给我们吃,我就觉得他是好人,我在家里根本吃不到那么好的东西……”

    她越说越伤心,我用手指帮她擦泪,泪水顺指尖流下。

    “苹果,我问程二了,我说,他要是愿意,我就跟他跑。

    可是他不愿意,为什么,他都二十岁了,反正讨不上媳妇,他肯定觉得我像……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喜欢小姑娘,喜欢像我一样年轻的,但是他没钱啊,他娶不起我。

    呸!呸!呸!我明明根本不稀罕他有没有钱。”

    她的妆花了,可是佩花完全不在意的样子,随手抹了几把,眼泪一个劲地流。

    “佩花,别哭。”

    “苹果,我知道你懂我。程三再不正经,可是他对你好,对你好的人……人心是肉长的啊……”

    ……

    佩花、程三那样的普通人遇上刀尖舔血的刺客,该怎么办?

    我猛地停顿脚步,身后传来松浮的声音:“唐鹤,怎么了?要买东西吗?”

    “没事,”我拉住松浮的衣袖,对他笑了笑,“你怎么一直跟在我后面,并排走吧,感觉好一点。”

    他眼神惊讶,很快转为惊喜。

    我仅仅是流露些许寡淡的笑容,便换来了他灿然的表情:“好。本来是怕有人会撞到你,不过这条街人少一些应该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