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最后结束在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中,彩色的烟花最初只是一束冲天的光,下一个瞬间却在半空中绽开巨大的花朵,几十条似是流星的花瓣划过天际,那花期远远比只开一夜的昙花还要短暂,在那绚丽的一瞬间过后,花朵便瞬间凋零,只是还来不及让人为了这一朵花的凋零感到悲伤,下一朵异色更大更绚烂的又绽放在面前,一朵一朵冲天而上映亮了大半夜空,在画舫中的众人都站了起来,走到了船舱边上,想要更加清楚的观赏这样的美景。( .)
这场节目结束之后已经过了午夜,祭祀活动结束不代表着节日的结束,杜珊珊作为今天节日中“雨神”的新娘,也只需要开场的时候念祭祀祝词,并跳上一支舞,结束的时候再一次上去,跳一支舞之后用花轿将人抬回莲台后面去,仅此而已。等杜珊珊再一次再莲台上跳完那支舞,鬓发微微有些散乱,脸颊上也浮起一层脂粉盖不住的红色,眸光里更是带着水,仿佛整个落霞湖正在眼中。
用小舟将她再一次接回画舫上,她一抬眸,就对上楚翡隐藏着歉意,但是似乎很是喜悦的目光。这不由得让她再一次放松了下来,画舫中有人在轻声哼唱着歌曲,楚翡则转过头不知道在和身边的闻莺说着什么,楚羿身边站这王明珠,他们身后站着杨林两位大人。与旁边的杜珊珊一看,称得上是泾渭分明,只是将他们分开的,是权势,是官位,是富贵。也正是这样的权势,官位,富贵,才让她的父亲至今为止卧病在床,家中田地无人照顾而荒芜,她出卖身体色相进入怡红楼,只为给她三个冤死的哥哥报仇雪恨。
杜珊珊的眼中很快的闪过一道明亮的光,没有人发觉那道光明亮的几近摄人心魄,她眸光中是蚀骨的恨意,而这样的恨,足够她强行站直了身体,将刚刚翻涌上来的绝望情绪全部抹去,在唇边露出一点儿浅淡的笑容,微微垂下眸子,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杨大人身后站定,乖巧又温顺。这样的举动显让杨大人很满意,他轻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杜珊珊,只是没有多说什么。
“时间确实不早了,你困了也没什么。”闻莺不知道和楚翡说了一声什么,惹来楚翡两声悦耳的低笑,他语调里带着一点儿亲昵,但是又并不失礼,闻莺在看着楚翡的时候眸光中有灼热的光,而楚翡看着她的时候,则一只带着浅淡但是温柔的笑容,这些温柔向来都在眸光里,像是吹拂在闻莺脸上的春风,如果不是闻莺知道至今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是没有任何效果,她甚至都会以为楚翡已经爱上她了——可是越这样,她就越是胆战心惊,她这次遇到的似乎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她或许真的会失手。
但是她不能失手。一刻的怔愣过后,闻莺很快回过神来,脸上似乎很快闪过了一分羞涩,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低下头,反而迎着楚翡的眸光抬起头来,目光里闪烁着一点儿惊喜的倔强,抿了抿唇角,她的目光无意识的在杜珊珊身上划过。她最初就没把杜珊珊当做一个对手,只是这个时候,她无话可说了,免不了要找个话题出来。想到这儿,她脸上甚至有了两分娇憨的神情:“可不是……原以为这么长时间的节日,那些歌舞,总要有意思一些,可惜……可惜只有那一场烟花表演,才算得上有些意思。”她说到这儿,唇角翘了翘,眸光中闪过一分带着骄傲意味的轻蔑。
轻蔑这个表情由她这样的容貌做出来,倒是一点儿都不显得难看,反而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就像是她本就坐在那个神位上,就算只是说起这样的话,也不过是抿起唇角,一时嘴快的无心之失,更何况她并没有说错。只是这句话说在这儿,无论是对杨大人,还是对刚刚还在舞台上卖力又真挚的杜珊珊来说,都不亚于一个扇到脸上来的无声的耳光,两个人的神情一时之间都有些难过。
楚翡的目光闪烁了两下,停留在闻莺身上,他似乎有些茫然。闻莺是花魁,是杨林两个人身后的那个人送来的眼线和奸细,以她坐到这个位置来,原本不应该是这么一个张口就不顾大脑,什么话都会往外说的人。可就是她这样的模样,闪耀又理所应当,让楚翡怔愣了一刻,似乎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儿隐秘的宠溺:“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毕竟是一场祭祀,以后可不要再说了。”
闻莺仿佛在这个时候才发觉了自己刚刚说的那一段话并不好听,微微眨巴了两下眼睛,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带着丁点儿稚气的笑容,目光似乎闪烁着两分抱歉,飞快的在杨大人和杜珊珊身上一扫,她浅浅的抿了抿唇瓣:“是妾身失言了。”
“无妨的。”杨大人心中虽然本来就不满闻莺这一段日子并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来,听了这句话更是不高兴,但是既然有楚翡在一旁开口,以责怪之名做着维护之实,便自然没有他指责的道理。将神情中的两分僵硬收了收,眸光闪烁两下,最终在唇边凝结为带着一些谄媚的笑容,他摇了摇头表示无碍,又往前走了两步,冲着楚翡轻轻一颔首,“时间也不早了,湖上的游船大部分也已经离了湖,画舫可以直接送殿下上岸,还请殿下稍坐,一会儿就到了。”
楚翡听了这话,轻轻点了点头,他坐回到了座位上,伸手去捧手边的那一盅茶水,却没想到自己扑了个空,原本在手边的茶盏不知去向。转过头,是闻莺那张略有倦容,但是还是笑意盈盈的脸——她说她困了本就是实话,但是现在这样笑起来,眸光里仍旧燃着一捧火焰。她笑吟吟的将楚翡手中的茶盏捧走,交给了一边儿上来侍奉的婢女,转过头来,又眯着眼睛笑了:“那茶已经凉透了,哪里还能喝,妾身吩咐了换新鲜的君山银针来,您稍等一会儿就是了。”
“还是你贴心,既然已经倦了便不要忙了,也坐下来罢。”楚翡的眸光似水,轻轻颔首一笑,闻莺看了这个笑容,眼角眉梢的笑意便忍不住又多了两分,她依言在楚翡身边的那个椅子上坐下来,身子微微朝着楚翡那个方向偏过去,声音小了,不知道是说了一声什么,整个人略微趴下去,显出两分小女儿状的娇憨来,连带着楚翡都轻轻笑起来,唇角多了一点儿弧度。
杨大人转过头和身后向来寡言的林大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点儿动摇——或许闻莺确实不够聪明,但是她够漂亮,即使现在什么都还没做到,但是只要将她放在楚翡身边一日,未尝就没有再用得上她的一日。想到这儿,二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杨大人只觉得后背有一些冷汗浸湿了自己的内裳,在凳子上坐下来,伸手碰了碰手边的茶水,却发现已经凉了,正要开口唤婢女,茶盏已经备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捧走了。
他抬起头,看到一张盛妆之下光彩照人的面容,正是杜珊珊。杜珊珊身上的那身嫁衣到现在还没有脱,一身正红正衬的她雪肤冰机。嫁衣这种东西,从古至今都代表着同一个意义,女子穿上嫁衣的那一日,或许就是她人生中最美,也最完美的那一日。她伸手为杨大人捧走已经凉了的茶盏,浅浅的垂下眸子露出一个笑容,正如新嫁妇那样温顺,一时之间让杨大人产生了时光倒流的感觉,她抿唇一笑,轻轻屈膝:“妾身去给大人换热茶来。”
杨大人微微眯起眼睛,多年前的时光在他面前骤然回溯,他仍旧记得他早逝的那个正妻也是如此,也是如此的温顺,拥有一张洁白的,算不上多么漂亮,但是让人看起来很舒服的脸,她说话声音也是这样温柔又细声细气的,侍奉他向来也侍奉的很不错。恍惚之中,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多么喜欢正妻多么痴情,只是这一瞬间,他窥见了从前也安稳过的那一段时日。轻轻点了点头,他脸色缓和下来,声音也轻:“去罢。”
画舫在湖面上轻轻滑动起来,夜风从开着的各个窗户吹进来,也吹进一段荷香。画舫舱室内安静下来,众人脸上都带着笑容,那些笑容多半看起来都是开心的,但是到底他们都是如何想的,他们都认为对方是如何想的,还是一个令人寻味的谜。
这个时候,楚翡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去看自己旁边的窗,这扇窗很大,全开着,一眼就能够看完大半湖面上的风光。他的眸光飞速扫过湖面,一点儿都不曾为美景停留,反而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可是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刚刚杨林两个人传下去的命令,为了画舫能够直接通行到岸边,驱赶了湖面上大部分的船只,这个时候只余荷花在夜风中摇曳,远处的灯火在水面上映出倒影,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殿下?”婢女已经端来了刚刚闻莺吩咐的君山银针,闻莺端着温热的茶盏放到了楚翡面前,却发现楚翡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她一时好奇,也跟着多看了两眼,却没找到什么引人注目的,只得开口询问,“您在瞧什么?”
楚翡回过神,从闻莺手中接过茶盏,撇开了茶盏最上面一层的浮沫,他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眸光中似乎也随之滑过了那个今天见到了头戴白色帷幕的女子身影,摇了摇头,他轻轻抿起唇角:“没什么,时逢六月,荷花正盛,很漂亮。”
“是啊,妾身也这样觉得。”闻莺看着楚翡唇角那样一抹温柔的笑容,也浅浅的笑起来,眸光中温情之下是令人觉得齿冷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