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阁中。
叶缘远盘膝坐在大厅中央的软垫上,从腕上的空间法器中取出一本《万器之法》来看。
这本书已经被他翻了近十年了,这是景姑姑留给他的东西。叶缘远轻轻抚摸着已经有些破损的书角,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呵——哈——”司羽走出房门,伸了伸懒腰。大堂里的少年正专注地看着那本书,司羽慢慢从楼梯上挪下来,用脚勾过来一个软垫,在叶缘远身旁坐下。
司羽百无聊赖,见叶缘远不理她,便自顾自的东张西望。
房梁上的帷幔积灰了。
二楼东边窗户结蜘蛛网了。
墙上挂着的万玉莲长明灯也快熄灭了。
楼梯扶手有点掉漆。
……
司羽懒散的目光在这间房子里游移不定,转过脑袋,不经意间瞥向门口。
突然,她眯了眯眼睛,逆着光线,一个人影推门而入。
景青璃停在如意阁门口,第一眼瞥见的就是大喇喇钉在那合抱粗的雕刻着龙纹的赤色柱子上的一张纸。
那上面用天圣文写着:“如意阁在此!”虽然这丑到极致的字有些眼熟,但是陷入回忆中的景青璃并没有多想。
天圣王朝,苍龙国西部的一个小国,紧邻堑崖山脉,早在五十年前就被一次中型兽潮毁灭。
不知想起什么,景青璃飞快地收回思绪。
在这苍龙京都,居然能见到天圣朝的东西,况且还有那个世人流传的‘往生’……
她抬头仔细瞧了瞧门匾,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浮现在眼前。
“如,意,阁。”她默念。
倒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她这样想着,抬脚向店里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行人们看她的眼神。
而她只跨进去半步,待看清楚大堂里的两个人的面容,景青璃迅速收回脚,撒丫子就想往外跑。
刹那间,一阵带着热度的风声从她耳畔掠过。擦着她的侧脸,一支赤红色的翎羽钉进门外那石质的柱子。
她抽取周遭灵气附在脚底,想要加快速度,但紧随其上的无数支翎羽包围了她,并渐渐缩小了包围圈,直到堪堪与他不接触才停止缩小。翎羽形成的火墙散发着令人恐惧的热量,飞转间隐隐有凤鸣声在风中激荡,那声音略微尖利,似乎带着些许怒气。
那带着炽热能量的翎羽圈强迫她向后退,景青璃一心只想逃离,她还来不及抬手反抗,身后就传来一声娇呵:“你想裸奔就继续动!”
景青璃一巴掌结实地拍飞了一支翎羽,眨眼间就又有几支翎羽冲出来,在她衣袖上飞快地划过。繁云锦上的云纹盈盈发光,似乎在与这赤红色的力量对抗。坚持了一息,这身在食为天掌柜的眼中价值连城的衣服就被烧毁了半截袖子,好在那翎羽的力量在触碰到袖子里的晶石时就被扼制,袖子没有继续被损毁。
景青璃是不怕这火焰,但是衣服怕啊!
拿化神的灵力欺压她这个小可怜,也就司羽那个没良心的敢下手!
她看了看自己露出的半截胳膊,摸了摸还健在的灵石,潇洒的妥协了。
她不是跑不掉,她只是不想‘裸奔’!一定是这样!
景青璃背着身子,跟着那翎羽围成的火墙一步步倒退。目光扫了一眼街道上的行人,收获了一干或同情或害怕的目光。
此刻她却无暇去估计这些莫名的目光了,自然也不知道此后在街上迅速流窜的谣言。
“夭寿啦!如意阁阁主当街烧毁神秘人衣物,并强行拖入店内!”
“世风日下!女子当街强抢民男!”
“重磅消息!如意阁阁主为亲弟谋求男妻!”
……
且论当下,大门被关闭,待她退到大堂,便听见身后一声冷哼。景青璃耸拉着肩,转过身来看向这些翎羽的主人。
叶缘远还在软垫上坐着,呆呆地看着她,手指却不自觉的抓紧了那本书。
司羽环抱着手臂,向她走过来。
景青璃站在原地不动弹,看着司羽的手穿过翎羽形成的墙,抓住她的脸皮就向两边拉扯。
司羽身旁还有数不清的翎羽蓄势待发,只要景青璃还想逃跑,等她走出如意阁的门,保管衣服被烧得一丝不挂。
来回几次,司羽才猛地放手,叉着腰瞪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她叹了口气,撤回了包围景青璃的翎羽。
空荡荡的大厅中,叶缘远呆呆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心中却似惊涛骇浪。
她是……景姑姑吧?
他逆着光看着景青璃的身形,隐藏在他脑海最深处的记忆突然涌了出来。
那是十一年前的叶家,五岁的他被藏在草丛里,目睹了一场可怕的屠杀。
温热的血珠从岳伯的脖颈处喷出,染红了他藏身的草丛,染红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天地都变为血色。透过野草枝叶间的空隙,他盯着那些狞笑着杀害他亲人的人,盯着这个鲜血染红的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下起雨,雨丝好像也透着血色。
他被人从草丛里抱起来。
他看到抱着他的景青璃在落泪,又仿佛只是雨滴匆匆划过她的脸颊。
之后她把他托付给了司羽,留下几本书和被封印的干将,从此再无踪迹。
十一年后的今天,景姑姑又如同当年消失那般轻易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看着司羽出手阻止她离去的脚步,又看着她被司羽扯住脸颊,直到现在,三人之间的气氛恍若凝固。
重逢是应该快乐的,可现在谁都没办法微笑。
最先动作的,是司羽。
她抬起手向景青璃打去,那一掌带着风声,蕴含着怒气,结结实实的打在景青璃的胸口。
紧接着掌化为拳,又向她身上招呼。
一拳两拳三拳……司羽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景青璃的身形被打的不断摇晃,却未曾倒下,胸口处被打的凹下去,她只是闷哼一声。
叶缘远慌忙站起来,想阻止司羽的暴打。恰此时司羽重重落下最后一拳,收了手,胸口起伏不定,面色涨红,慵懒的凤眸睁大,狠瞪着景青璃。他停住脚步,担忧的目光扫过她已经凹下的胸膛,与景青璃对视。
司羽瞧见叶缘远眼中的担忧,忍不住讽刺一声:“她死不了!”
话毕,果真见她胸前已经松垮的衣襟恢复了原样,景青璃扯扯嘴角,看着五步外的少年,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昔日意气风发的男女,抱着一个白嫩的娃娃,笑着向他走来。
“同你二人一般,我竟也算不出这孩子的命格。”
“我夫妻二人取了几个字,做成了阄,抓得一个‘缘’字,剩下一字,还请景妹来定……”
“远,叶缘远,以后这孩子就叫叶缘远吧。”
“听着倒是像圆圆呢!这样也好,团团圆圆,希望他能安康长大……”
景青璃扯扯嘴角,一时竟有些退缩。
“景姑姑——”她听见少年的声音,脊背瞬间僵直,不知所措。
“圆圆,我……”景青璃想说些什么,万千话语到了喉头却犹豫了。
那边叶缘远的话却被这一声‘圆圆’噎住。
景青璃见叶缘远脸色难看,目光黯淡下来,有些失落。
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司羽深深叹了口气。
这俩人真是!
司羽走到一旁,踢过来三个软垫,柳眉倒竖,不耐烦的吼道:“坐下!好好说话!”
两人在吼声中乖乖坐下,司羽翻了个白眼,也坐下来。
“叶缘远,请开始你的讲话。”司羽看向面色恢复的少年。
平复了心情,叶缘远看着景青璃,缓缓开口:“景姑姑……叶家,从未怪罪。”
景青璃身形一颤,多年来压在她身上的巨石只因这一句话一点点碎裂,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就见司羽转过脸看着她,说:“景青璃,请开始你的讲话。”
她嘴角一抽,自动忽略司羽那张略带挑衅的脸,不过心里却少了些紧张。曾经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只是不知当年的事,到底影响了他多少。
“三息内不讲话,那就该我了。”司羽突然朝景青璃笑了笑。
景青璃:“……”
叶缘远:“……”
无视两人投来的目光,司羽就开始问景青璃:“你这些年去哪了?”
景青璃低下头,淡淡道:“弄死了几个人后,去寒冰洞当了几年冰雕。”
寒冰洞,位于圣域、苍龙国、西州国的交界处,无数天然洞穴,洞内冰天雪地,却有无数矿藏。自寒冰洞被发现以来,无人知晓它到底有多深,因为即使是化神期修士,也不过能探入四五里罢了。
景青璃所说的‘当冰雕’,必然是去了无人踏足的深处。
难怪这么多年探查不到她的消息!
曾经他们一起去寒冰洞寻找矿石宝晶,司羽最多能进入七里,便觉得身如凌迟。若再进一步,恐怕血肉就会被寒气侵损崩坏。而景青璃却能行去自如,那些寒气虽然不至于损害她的身体,但是如果不防御,依旧能让她十分痛苦。
司羽陡然失去询问的兴趣,她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你!你就仗着自己死不了是不是?!你这样算什么?赎罪?我告诉你,你这是缩头乌龟!”司羽情绪激烈,恨不得打醒她。
景青璃低头不语,呐呐许久,才带着讨好开口:“我……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司羽一瞪,景青璃又不敢说话了。这事是她理亏,没得改。
寒冰洞的情况,叶缘远也是知晓的,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不知道说什么,良久,他想起一些事情,便问道:“还剩下几个人?”这是问的那些当年围攻叶家的主谋。
景青璃抬起头来,联系起自己这一路打听的情况,正色道:“只剩下一个,邓启连。”
谈及仇怨,景青璃变得严肃起来:“这么多年已过,他曾经的痕迹渐渐都已经消失了,我猜测要么他早已身死,要么就是顶替了一个身份,跑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叶缘远微微点头,声音含恨:“那些人,必须血偿,以祭我叶氏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