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当下盛行风水之术,若是这院子建成, 偶有一天一个道士天师经过, 便装模作样的说一句‘此宅凶极,祸累家人’,那主人听了这句话, 十有**都要信之。无论对此景色多么喜爱, 也不得不将其荒废之。”顿了顿, 又摇头叹道:“只是无论上述三种的哪一种, 都可怜了这院子,它本来好端端的落在这里,无关天地仅关人心,它又有什么错呢?”
“无关天地仅关人心...”君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的光芒, 随即他久久的望着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你果真同其他女子不一般...竟能有此番见地,倒真让我始料未及。”
听出他是在夸我, 我觉得有些开心又有点羞怯, 不由得目光落到地面上, 低声轻道:“你别取笑我,我只是乱说而已...”顿了顿,忽然思及一事,猛然又将头抬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慌道:“糟了!正午大哥!”
他低头看看他的袖子,似乎觉得很好笑,于是轻声宽慰我:“你放心罢,正午他武艺高强,除非遇到这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否则定然可以全身而退。而据适才交手时我观察,这一批人里面并没有可以与他武功相当的人。”
我松了口气,将原本紧紧撺着他袖子的手指松懈下来,却又很快狐疑的看着他:“除非遇到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即是说,正午大哥他比顶尖的高手还厉害?是高手中的高高手咯?”
他噗一声笑出来:“是啊,他是高手中的高高手,所以你断不必为他担心。何况现下,他大约与我的护卫相会去了,我已沿途留下记号,我们只需在此地等候即可。”
我眼中的狐疑更深了:“这样厉害的高手,怎么会为你所用?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愣怔,但很快缓和了,仍然笑意暖暖的看着我,却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伸手指向一处:“你瞧,那儿好像有个亭子,我们去那里坐一坐罢。”
我皱着眉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所之何方,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戒备。
须臾,他终于妥协道:“你怎么这样看我?好罢好罢,我告诉你便是。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你我现下明晃晃的站在这里,实在太惹眼,若是那些贼人从旁路过,只怕又要惹祸。”
我虽然心内对他深有怀疑,然而却也觉得他这话说得没有错。他纵然对我有所隐瞒,但与我相处之时甚为坦然,也不曾有过害我之心,比适才那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要好得多。
于是我点点头,随他一齐朝院落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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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先以为这不过是个小院,却不料其比我想象要大得多。我们适才所进的地方仅是个门廊,其中曲道幽深,更是大有乾坤。沿途走来,路旁不仅有破败的装饰建筑,还有一簇簇说不出名字的花在荒草中盛开,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像是褴褛破布上织出来的锦绣,一种别样的风情迤逦,使人不住的屏息赞叹。
我们进了那亭子,亭中有一石桌,四个石凳,只是其上大多落满落叶,枯黄的叶子上又像积满了灰尘。
君庭便从旁折了一截树枝,将其上落叶扫净,又毫不介意的用自己宽大的衣袖抹了两下那石头凳子,才微微一笑朝我道:“反呕伤身,你快到这里坐着歇一会儿。”
他这样的行为很有风度,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殷勤了,但我偏偏没有识趣,只冷冷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谁?若只是一般的商贾之流,又怎么会遭这么多的杀手追杀?”
他无奈的摊手,笑道:“我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派这么多人杀我?值不值当?”
我眉间一皱,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他连忙抓住我的衣角,可怜兮兮的道:“好好好,我告诉你即是,你别生气。”
我没有出声。
他叹了一口气,绕到我面前,将我推到那石头凳子上坐好,又自己在另一张上坐住了,这才道:“不瞒你说,其实前些日子与你在淄县相遇,是因为我家有一桩生意要走。那桩生意的利润,可以说是十分的可观,人人欲争而夺之,但既然被我接下了,那必然要惹许多人的不快。而这些人当中,又有一个是与我家实力旗鼓相当,且其实是比我早一步到的,他认为我此番行事,挡了他势在必得的财路,于是对我怀恨在心,一路派了人追杀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此人如此嚣张?难道眼里不曾有王法的么?”
“王法,额,这个...其实这个人吧,他的江湖势力非常大,所以不为官吏所拘束。”
我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此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连官府都不能让他有所忌惮,他难道是要造反的么?!”
他眼神闪烁了几下,只讳莫若深的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见他如此忌惮,连那人的名字也不敢说,我不由得扁了扁嘴,“那我很好奇...你说的这桩生意,究竟是关于什么的?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也不至于因为桩生意,就搞得像你杀了他全家一样呀。”
不知为何,他身体突然不自觉的僵了一下,须臾,方才左右环顾,神神秘秘的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将耳朵凑了过去,听他的呼吸撒在我的耳垂上:“是...私盐。”
“私,私私私盐?!!”
我惊呼出声,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手指颤颤的对着他,一颗心砰砰直跳,半日才结结巴巴说出一句:“你你你,你竟然贩卖私盐?你个奸商,这这这,这要是被发现了,是要杀头的你知不知道?”
他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云淡风轻的道:“本来没人发现,你再这么喊下去,只怕全天下人都要发现了。”
我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的声响有点大,幸好此地地处偏僻,四下宽阔,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有什么人迹的样子,否则我定是追悔莫及。
“原来你才是犯王法的那一个,怪不得别人要肆无忌惮的杀你,像你这样的奸商,活该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弯着腰,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怎么胆子这么大?竟做这样的事情?”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甚是无奈的模样:“没办法,生活所迫啊。”
我抬眼打量着他一身非一般的华贵,啧声连连:“生活所迫?恕我孤陋寡闻,听说过被迫去乞讨的,被迫去卖艺的,可被迫去走私?真是闻所未闻。”
他眨巴眼,甚为真切的道了一句:“那你确实是有点孤陋寡闻。”
我:“......”
我鄙夷的瞥他一眼,随即想到了日前饭桌上曾提宇文澈的事,于是启口问道:“我师姐说,前段日子相国大人在宋城抓了一个贩卖私盐的,而你我相遇之时恰好就在宋城周边....你不会...”我又朝其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你不会就是那个朝廷重犯罢?”
他听了这话,好像有些愣怔,极快的看了我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简直拨动了我心内某根隐隐期待的心弦,我连忙追问:“相国大人明明逮到了你,怎么还不杀了你以儆效尤?就算不杀也罢了,那也该关押到大牢里,怎么你还这么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
他好似被空气噎到一般连连咳嗽了几声,随后抬头很委屈的看着我:“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将才还说与我是朋友呢。”
我讪讪的笑了笑:“哎呀,我这不是关心时政嘛。”
他大袖一挥:“你一介弱女子,管好自己就是了,其间的个中纷杂,不便与你多说。”顿了顿,又神神秘秘的补了一句:“何况,不告诉你,其实也为你好。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一个人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我扁了扁嘴,瞪了他一眼,有些不忿的将身子缩了去。
“适才你说...你师姐?莫非此次来扬州,也是因为她么?”他问。
我冷冷睨他一眼,再冷冷点了点头,一副不想理睬的样子。
他看出我不大高兴,无声的笑了一会儿,方才又问道:“你师姐住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嘛?”
他伸手指了指蔓延起昏黄颜色的天空,说道:“再过一会儿天即要暗了,你既惧怕鬼神,我总要送你回家的罢?”他嘴角微荡,“我可记得,某人拉着我的衣角,哭喊‘大仙饶命’的模样。”
听他提及那段乌龙往事,我顿觉大窘,但又听他仍记得我怕鬼一事,只觉心头一暖,适才的不愉快很快被我抛之脑后,想了一想,便将师姐别院所在告予了他。
没想到他才听我说完,立即很是惊讶的看着我:“你师姐,难道就是那个震惊朝野、传说中倾国倾城的荣安王妃?”
我微微点头,他对扬州城的地形如此熟络,令我同样也惊讶非常:“我师姐并不居在荣安王府中,况且适才我告诉你的只是鲜于人知的别院,你怎知她就是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