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走了,师姐也走了,整个师门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连和叶云祁吵嘴,我也一时全失了兴趣。
师姐嫁给了皇族,师父收了秦乾朗数不尽的聘礼,师门的日常生活终于得到了质的飞升——如今吃的鸡肉是真的鸡,再也不用吃豆腐鸡了。
望着满桌子货真价实的食物,师父却皱着眉不住的叹息。就在我以为他会缅怀几句从前大师兄与三师姐都在时的美好回忆时,他却看了看叶云祁,又看了看我,煞有其事的道了一句:“为师觉着,是时候给你们收几个师弟和师妹了。”
我和叶云祁:“......”
师父一向一言九鼎,说风就是雨,当即便令我二人光大师门,为其招收新的弟子。
我二人功夫平平,没法出师下山,师命又不可违,无奈之下只好在山脚支了个摊子,随意的拉个横幅,龙凤凤舞的沾墨写上“剑流离收徒”五个大字。
我们坚定不移的认为,绝不会有人眼瞎再来投奔师父门下。虽然在多年以前,他曾在江湖上闯过一些声名,但那毕竟是年轻的时候,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谁还记得他那点虚名?
可我们很快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来咨询的人很多,来报名的人更多,头一天我们懒懒散散的在山脚支摊子,第二天便不得不把摊子移到了半山腰——没法子,排队的人太多了。
我和叶云祁忙得昏天暗地的,一边得给人登记,一边又得粗略的挑选这些人的资质,看他们是不是够的上纯阳武学这块料子。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们很奇怪,想投入我的师门的,十个有九个皆是女子,且她们来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偶尔还会对叶云祁抛媚眼。
起初我以为是当下的审美发生了转变,让叶云祁这等幺蛾子也产生了吸引无数女子的魅力。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冲着我师父来的——咳,她们自然不是想当我师娘,而是想当第二个王妃。
世人皆知纯阳宫里出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荣安王对其一见倾心,力排众议娶她做了王妃。这让大部分平民瞬间看到了新的希望,仿佛一夜之间,人人都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故而家家都动了把女儿往纯阳宫里送的心思,哪怕当不了第二个王妃,当个什么侧妃,三妃,也是极好的。
知道真相的叶云祁很受打击,连着给我们做了三顿苦瓜炒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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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晌午,好容易打发走一批花枝招展的女眷,在我趴在桌子上乏力的叹气时,却又听见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传来:“敢问小道姑,可是师从流离剑宗门下?”
剑宗不剑宗的,我还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原来有个这样尊的称号,听起来还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意思。我懒懒的抬起眼一扫,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灰扑扑的褚红色袄子,再往上一看,只见一张和蔼可亲的胖妇人脸庞。
我吓了一跳,猛的直起身来,讶道:“大娘,难道您...您都这把岁数了,还想嫁到宫里去?!”
胖妇人掩面一笑,嘴里叱道:“小道姑真会开玩笑。我是来给人送信的。”
我呼出一口气来,问道:“大娘,您要送信给什么人?”
胖妇人从宽大的袖间拿出一封泛着黄的信封,说道:“大娘不识字,那人只说信送到纯阳宫,交付给流离师父门下任何一人均可。别的却不知道了,小道姑,你给瞅瞅。”
我接过信来,触手感觉到里面事物的单薄,疑惑的望去,只见信封正面写着“阿雪亲启”四字。
我“啊”一声叫出声来,这是大师兄的字迹!
这是大师兄给师姐的信!
我急切的朝胖妇人问道:“大娘,这信是从哪里来的?送信的人现在哪里?”
“这...对不住了小道姑,”胖妇人抱憾似的一笑,“实不相瞒,这信是我儿子带来的。年前他南下去寻生计,路上却遭到了山匪的袭击,好容易捡的一条命逃出来,脑子却给伤的不爽利了。同乡的人将他带了回来,在家里养了半年,神智一直不清不楚的。”言及于此,胖妇人眼中是挡不住的心疼,“也是菩萨保佑,这些天他人总算清醒了,这才想起了送信这档子事。他身子虚,还走不得长路,我听村里人说,流离师父这几日正欲广收弟子,便带着信来了。”
我听得愣住,原来大师兄并非没有往回寄过书信,而是被这一番**给耽搁了,还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连连谢过胖妇人,又急忙找到了在座上打盹儿的叶云祁,揪了一把他的臂膀肉。
他吃痛得跳起来,面上还带着点半醒未醒的神情,见着是我,瞪着眼道:“怎么着风清冉,又没大没小了是不是?”
我懒得和他斗嘴皮,将信封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瞧,这是什么?”
他原本慵懒的眼神,在看见信封字面的那一瞬忽的明晰了:“大师兄的信?”
我点点头。他一把将信扯了过去,作势便要拆开,我忙用双手阻挡住他,喊道:“你做什么?上面写的‘阿雪亲启’,你瞎了看不到呀?你叫阿雪吗?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江湖道义!”
“别叽叽渣渣在我耳旁叫个不停,烦都烦死了,”他不屑的瞥我一眼,“你师兄我识字,看得懂上面写的什么。可是现下上哪儿去找三师妹去,莫非要寻到王府里去?”
我征了一征,他便以手背将我双手推开,不耐烦的解释道:“事急从权,我只是先替师妹稍微看那么一看,并不妨碍江湖道义。”
他一边道着义正言辞的话,一边将信口拆开,当内里的雪白终于重见天日时,他的眼色忽然一变。
叶云祁此人,嘴巴毒,脸皮厚,但说话也的确算话,他真的只看了一眼,随即一把将其塞回我手里,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
我很纳闷,下意识的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喂,上面写了什么?”
他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自个儿没长眼睛啊。”
我被他说得一怔,顿为自己的智商感到了忧虑,赶紧低头展平手里的信件看去。
上面只有一行字,深暗的墨色力透纸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我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除了这一句隐晦不明的话,再没写别的了。大师兄真小气,好容易来一封信,还这么的惜字如金,啧。
我书读得不多,师门已经够穷的了,自然请不起像样的教书先生。纯阳宫里有一个夫子,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然垂垂老矣了,各门的师叔师伯仍然将手下一批又一批的小萝卜头塞过去,任他们在夫子苍老又催眠的嗓音下接受文化的熏陶。
可以想象,在如此粗糙简陋的学习环境下,我的文化程度自然高不到哪里去,所以在看到这样一句博大精深的诗句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懵逼的。
后来,在我数度冥思苦想,深思熟虑之下,我终于.......决定去找青松师伯。
青松师伯是太和山上不可多得的文化人,因为他是学医的,学医必然要看许许多多的医书,在此基础上,顺带也会看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书。我去请教他,他虽然会故作高深的装模作样几句,但最后总归是愿意告之我的。不像叶云祁,我若是去问他,他能把我奚落得从日出直到日落。
我只告诉了青松师伯那句话,并未言及大师兄来信之事,他听了,近乎狡黠的看了我一眼:“想不到呀,咱们清儿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
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什么样的年纪?”
他抿一口清茶,咧开嘴嘿嘿一笑:“春心~萌动~”
“.......”
我大感窘迫,又隐隐觉着有些兴奋,追问道:“师伯,您的意思是...?”
“这是一首樵夫深情的山歌,也是一名诗人失恋的情歌。”青松师伯若有意味的看着我,“清儿,是哪家的小子对你表白了心意?你为何又要狠心的拒绝人家?”
我怔了征,连忙摇了摇手解释:“师伯,你弄错了,不是我...”
青松师伯对我抛了个“我懂得”的眼神,又大叹道:“唉,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哟。”
“......”
“快和师伯说说,是严风门下的那几个小子,还是隔壁山头的李家大郎?”
“不是,师伯,你真的误会了...”
“哎~咱们师侄之间,还有什么讲不得的?你尽管说,师伯也好替你把把关...唔,难道说,是叶云祁那小子,好好好,这小子总算开了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