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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前尘 第五节 子良

    “----云英,唉,想来那萧子良,原本是帝王之才,可惜他的父亲没有看好他,将皇位传于他,至他终生志向不得,郁郁而终----”方丈神色黯然的讲道。

    “那竟陵八友之中,每个人均是天赋异禀,才华出众。想那萧衍是当今皇上,治国之志自然是超于常人,不知这位竟陵王萧子良,有何过人之处?”

    “他喜好结交儒雅之士,兼之崇尚佛学,喜欢写书著作,多是劝人向善之作。那萧子良曾在西邸集名僧讲佛论法,并集朝臣僧徒办佛事,办理佛事之机,还亲力亲为,上上下下为佛事打杂。正是因他讲佛论法之后,那朝中上下方才大兴佛事,自此后佛学方才大盛。只此一件事,他萧子良便是功不可没。他极其厌恶买官鬻爵之事,对于将官职标价卖给那些不法商人之举,他自是激烈反对,他反对重役扰民,对于萧宝卷的残暴之行更是有着切齿之恨。对于自身持戒一事更是严格,只可惜他才华如此出众,却不得他父亲萧鸾的宠爱,若那皇位传与了萧子良,便没有那萧宝卷的残暴与胡闹,更不会有萧宝融身受乱刀而死之事了------那萧鸾用人不淑,导致自己的子孙后代遭人屠戮,想来我便心痛不已。”

    无名听后心头的疑惑已经解开了大半,他低下头来,将萧衍、萧宝卷、萧宝融、萧子良等人的种种过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困惑。

    他将那本达摩祖师手抄的《金刚经》推到了方丈的面前:“方丈,老僧来之时便已经说过,若您能与我敞开心扉夜谈,我便将此卷经文送与同泰寺。”

    方丈轻轻摇了摇头:“这些经书是谁手抄,我现在已经不那么看重了,若是连经文本身的含义都想不明白,要那些华丽的经文何用?我自出家以来,一直未有如此清静的时刻,想明白自己身处尘世之时的种种过往,它们时常在夜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原以为自己的修行已经是达到了无我的境界了,可是一到俗世之事上,我立时便回到了红尘之中------无名师父,今日老衲多谢你的点化,让我将心中郁积了数十年的那些尘埃,全都抖落了出来。自今夜以后,我心中再无可以牵挂之事,便可以专心理佛了。”

    无名点了点头:“方丈大师今夜可以顿悟,老僧也是替大师感到欣慰。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方丈处得知了这么多往事,方丈真的愿意就此让我离开吗?”

    方丈呵呵一笑:“无名师父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在我开始讲述之前,你曾经说过以故事换故事,如今我的故事讲完了,无名师父可否讲一讲你的故事。”

    无名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其实这并不是一个故事,只是老僧的一个猜测,关于当今皇上的一个猜测。”

    方丈怔住了,他从未见过有人去猜测当今皇上的心思,即使是能猜得出来,那也只能是放以心中,不会轻易示人。可是眼前的这位无名,却如此大胆,居然敢猜测当今皇上的事情。

    无名伸手打开了眼前的那卷经文,用手指轻轻划过纸面:“此时你我二人,可以看到这卷经文,十年后呢?百年后?千年后?还有谁人能看到它?”

    方丈怔怔的望着那经文,心中想着刚刚无名所说的那些话,是啊,百年之后,这世间又会有如何天翻地覆的变化?谁人能知?

    “我在定山寺之时,曾听寺内的师父们说起,当今的皇上极其崇尚佛法,倾国库之力建造庙宇,到寺中出家之人络绎不绝,那进寺庙烧香礼佛的善男信女,有太多虔诚之人,将这进庙宇烧香之事看作是头等的大事,该播种之际,放下手中的锄头前往寺庙烧香,求佛祖保佑一年之中风调雨顺,该收获之际,却又放下手中的镰刀,来求佛祖保佑一年之内会有一个好的收成------那佛祖何来如此之大的本领,身为农人不去劳作,何来好的收成?身为商人不好好经营,何来金银可赚?那萧子良当年提倡佛法一事,原本是想度化人心,使百姓们一心向善,可是只怕那萧子良也想不到,他逝去不过数十年的功夫,那佛法在大梁却被演绎成为了百姓们每日必做的功课。只是每日里念经之时,这肚内还是饥饿,求佛祖保佑事事平安之时,生老病死却一样也挡不住------长此以往,百姓何以生存?大梁国力何在?到百姓食不裹腹之时,又有谁人来宣扬佛法?”

    方丈此闻此言,惊骇的张大了嘴巴,他想不到眼前这位无名僧人,能将这大梁看得如此之透,那繁荣昌盛的后面,是那大厦将倾,江山社稷岌岌可危。只是此事他在心中想过千百遍,却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如今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无名,却将此事如此清楚的讲了出来,此人的远见卓识以及耿直大胆,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无名------此事你断不可以对外人讲述,若有旁人知晓了,你定会大祸临头的呀。”方丈急忙站起身来,语气之中带着急切之情。

    “方丈请稍安勿躁。无名讲话,一向是直来直去,我来到寺中已有半载,这同泰寺又是当朝第一大寺庙,我在这寺中所看到的情景便是如此,方丈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唉------无名师父,你也知道皇上在本寺中出家,这出家之时羽林卫在寺中把守,这出门便有耳目相随,千万不可调以轻心啊。”方丈担忧的说道。

    “方丈是害怕你那师弟之事,还会再出现是吗?”无名知道方丈此时心中的担忧,对于何征及其手下的恶行,无名自然是极为不齿,却也无可奈何。

    “我那师弟,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想不到却死于那何征之手。想来他这一生孤苦,为人谨慎再谨慎,最终还是------”方丈讲不下去了,如今他与他那师弟还有什么分别,他们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还是要为那些红尘凡世所累。

    “‘汉陵淹馆芜,晋殄洙风缺。五都声论空,三河文久绝。兴礼迈前英,谈玄逾往哲。明情日夜深,徽音岁明灭。垣井总已平,烟云从容裔。尔欢牛山悲,我悼惊川逝。’”

    无名轻声念完诗句之后,有些怅然的说道:“今日就谈这些罢,以此诗句送与你那圆寂的师弟,愿佛祖保佑他早登极乐。”

    “师父好意,我心领了。”

    “方丈师父,一直不知道你的法号,方便告知无名吗?”无名诚恳的问道。

    “老僧法号明法!”方丈低声回答他。

    “明法大师,多谢大师与我坦诚而谈,无名已无遗憾了。我先回房了,天明还要继续到藏经阁抄写经文。”

    “师父慢走。”方丈双手合十,低首垂眉,不再言语。

    无名慢慢走出方丈,他来到院内之时,才发觉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院中的松树之下,盘膝坐在那里打着瞌睡。

    无名急忙走上前去,原来正是范羽。他急忙叫醒范羽:“子明,你怎么在这里?”

    范羽睁开眼睛,看到无名之后方才舒了一口气:“师父,您一切都还好吧?”

    “你怎么不在房中休息,来我这里做甚么。”无名拉着他的小手,慢慢走出了院子。

    “子明不放心师父,特意过来看一看。”子明的大眼睛里透着一丝担忧之情。

    “不放心?”无名一怔,一时想不明白范羽此话是何意。

    “师父俯耳过来----”范羽看到无名俯下身子之后,这才将嘴巴贴近他的耳朵讲道:“师父离开之后,我看到有人在后面跟着你,我不放心,就跟过来了。”

    无名心中一惊,是谁居然一直在监视他?他此时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这位小人儿,如果他遇到了什么麻烦,那才是最难之事。

    无名面容严峻,他握紧了范羽的手,在阴暗的过道中慢慢的走回自己的禅房,路过一片松林之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虽然此时已是仲夏,原本燥热的夏风,夜半时分也带了一丝的凉意,那松林之中突然有一阵凉风扫过,无名侧目一看,将手中的范羽往身后一带,将他藏于自己的身后。

    伴随着那阵凉风出现的,是一个全身黑衣,手持利剑的人,只见他几个纵身跃近无名的身前,手中的长剑带着呼啸之音,刺向无名的胸前。

    无名将右手放于范羽的腋下,将他提起后双脚后踏,身法轻盈的躲过了这一剑。

    那黑衣人看到他避开这致命的一击,突然双手一错,自身后又拔出了一柄长剑,他双剑合击,招招致人于死地,无名此时担心范羽的安全,只是一味的防守着,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出招,自己最大的破绽便会露出来。

    那黑衣人早已看出了他最大的顾虑是什么,此时那黑衣人突然双剑一分,其中一柄剑直直的刺向无名闪身之时,身后露出的范羽。

    范羽看到那柄闪着寒光的宝剑剌向自己,忍不住大叫了上进心来。

    无名此时眼前的那柄剑已经递到了他的胸口,若他闪躲避开,那手中的范羽,便会暴露在另一柄宝剑之下。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无名没有躲开,他只是伸开了右臂去阻挡那剌向范羽的宝剑,那即将剌向自己胸口的剑,他只能任由它穿透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