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贾珍有什么优点, 那绝对是识时务、懂得听他人的意见。
不是说贾珍有多慧眼识珠, 懂得很多常年混迹官场的人都弄不清的识时务, 而是贾珍有一种近似于小动物的本能一般的趋吉避凶,当初他就觉得这赦叔不是一般人,现在看到赦叔搞了这么大一件事,几乎得罪了大半个官场以后, 还能安安稳稳的当他的从一品礼尚书, 贾珍在对上贾赦的笑脸时, 心里就毛毛的,有种不敢不听的感觉。
而贾珍的懂得听他人意见, 也不过是说这人耳根子太软, 当初荣国府还没倒台的时候,他堂堂一个贾家族长都能听史太君的话,对史太君的种种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可以知道贾珍这个人的耳根子是有多软了。
所以, 在贾赦亲自登门, 然后说出了对贾家下一步的期望以后,贾珍的心里甚至产生了, 难道赦叔是来夺族长之位的, 和其实赦叔当族长也不错的想法来。
贾珍的脸上表情来回变换, 心里也是毛的不行。
贾赦看着贾珍那犹如大变活人的表情,和毕恭毕敬听话的态度, 笑道:“珍哥儿你放心, 你一日是贾家的族长, 就一辈子是贾家的族长,不用想那么多。”
贾珍感动了,拉着贾赦的手就双眼含泪,嘴唇颤抖:“赦叔。”
贾赦脸上笑容不变:“你赦叔我实在是看着这次的事情弄的太大了,有些不放心族里,想要出一份力而已,珍哥儿,你可相信你赦叔。”
“相信相信,”贾珍连连点头:“赦叔英明,这次侄子一定都听你的。”
贾赦升手摸摸贾珍的脑袋:“我就知道你乖,要不是你这一次没牵扯进荣国府那些破事里,咱们贾家可就完了,你看看现在的王家,可不就翻不了身了。”
贾珍想到王家的下场,举族迁回金陵的场面,身子一抖,把贾赦的手拉得更紧:“侄子一定全都听赦叔的。”
“既然这样,你就先出面让人打听打听,这京中落考的举人,准备好银子把人给请回来吧。”
贾珍连连点头:“侄子这就差人去办,”正要开口吩咐,又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为难地看着贾赦:“赦叔,那贾代儒……”
“放心,贾代儒那里你赦叔亲自去说。”
贾珍这下安心了,松开贾赦的手就去吩咐下人打听找人,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倒是很有办事能力的样子。
贾赦的眼神闪了闪,终是笑着没有开口。
贾代儒作为管理贾家族学的人,又是秀才出身,这文人的骨气当然是高,要是让一直都是纨绔子弟的贾珍去给贾代儒说这件事,肯定会被贾代儒这个老古板给赶出来,但是轮到贾赦,就不一样了。
贾赦现在的名声极好,因为图书馆的事,贾赦在文人的圈子里名声很好,因为户部欠银的事,贾赦又在老百姓里的名声极好,再有了面慈口不慈的史太君和道貌岸然的贾政作对比,贾赦的名声实在是好到不行。
所以贾代儒看到贾赦带了一大堆礼物来看自己的时候,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堂叔,侄子来看你了。”贾赦一进门就表现出了和贾代儒的亲近,这一下子,不要说贾代儒,就连贾瑞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快别这么说,”贾代儒把贾赦让到座位上,这才笑看着贾赦:“你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叔叔我都知道,真是被我们贾家争脸。”
“堂叔过奖了。”
“不要谦虚,”贾代儒缕着胡子哈哈笑着:“这段日子我也是碰到了不少寒门之士,无不对你称赞有加。”
贾赦摆摆手,脸上挂上了几丝羞涩之意。
两人相谈了一会儿,贾赦才步入正题:“今日侄儿来访,是为了族里家学一事。”
“家学?”贾代儒皱皱眉,和贾瑞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丝不解:“家学出了什么事?”
“侄儿觉得,家学是要改变改变了。”
贾代儒的表情一变,看向贾赦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了。
倒不是完全的防备和厌恶,这样就好,贾赦的心里有了底。
然后,贾赦的表情变得真挚不已:“请堂叔先不要生气,先听听侄子的原因再说。”
说着,贾赦从椅子上站起来,拿出一把折扇,上面写了‘学无止境’四个字,然后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慢慢地、以一种很有规矩地节奏在屋里来回走着,没走一步,都会听到鞋和地面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堂叔也知道因为荣国府之前的事情,我们贾家现在在京中是个地位,我想除了我这个因为做了一些事情,而在外面有些好名声的人以外,大家对贾家的评价都很不好吧,要是想保全我的名声,让我和贾家完全的分裂开来,才是最好的做法,”贾赦看着贾代儒,表情不带一丝作假:“可是,我也是贾家人啊,即使之前那么被母亲对待,我也是贾家人啊,想我贾家当年在京中是何等的荣耀,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就成了这个样子。”
贾代儒听了眼眶也有些红红的:“是啊,才过多久啊。”
还能多久,不就贾代善一死,这贾家就呈现败像了吗?贾赦不屑地想。
“如今更有荣国府的事情,想来贾家这一代、也许到了下一代,都没有出头之日了,这个时候,我们更应该培养贾家的那些小子,”贾赦的目光坚定了起来:“那才是我们贾家的希望,要是贾家乘着这次的事情反而蛰伏起来,等他日贾家人再入朝堂,就是贾家东山再起之时,而到时候,贾家也可以彻底从一个武将出生的泥腿子,蜕变成书香门第了。”
贾代儒和贾瑞有些愣愣地看着贾赦,都觉得在这里说话的贾赦背后有佛光一样,把他们心底对于贾家的一众眷念、一众责任心和日后贾家可以重新站起来的美好憧憬都激发了出了,两个人显得激动万分。
贾代儒甚至站起身,上前拉着贾赦的手,说话都有些哽咽:“赦儿,你说得对,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我们都努力起来,才能让贾家重新站起来了,行,这件事你堂叔我就听你的,要是你想要让你堂叔把族学的事情全部交出来,我也同意了,只要让瑞儿继续在族学里读书就行了,还有不要让你堂叔我饿死,也就行了。”
贾赦同样回握住贾代儒的手:“堂叔,你放心,这族学还是你管的,不过这方法要变变,等我和族长商量出具体的流程,也给你看看,倒是实施出来,还请堂叔德高望重地压着点。”
贾代儒更激动了:“好,我都听你的。”
贾代儒本来就是贾家族中除贾政外最有学问的人,再加上又是代字一辈的,现在荣国府倒了,史太君也完了,这贾家族中还真是贾代儒的辈分和地位最高,所以,贾赦争取他的同意,是必须的。
等搞定了贾代儒,贾赦又把对族学的改革方法说了一下,让贾代儒的心里更有信心了,仿佛一下子就让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老秀才觉得自己也可以当得起振兴整个家族的重任了。
到贾赦走的时候,贾代儒几乎都是要哭出来一样,一个劲地拉着贾赦的手,只托贾赦一定要尽快把这件事搞定。
贾赦的速度会慢吗?当然不会,这件事他在帮助雍郡王收缴欠银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即使之后没有荣国府被抄家一事,贾赦也会慢慢架空荣国府在贾家族里的话语权,让自己的话越来越有用,也让贾政尝尝空有爵位,但是手中没钱、说话不灵的滋味。只可惜林如海出手太快,那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动作更快,直接借着荣国府就绊倒了王家,砍了三皇子一臂,让自己的这个打算落了空。
贾赦摸了摸下巴,难道自己当初特意把林黛玉和林如海丢在贾家,凭借着史太君和贾政作死的品性,让林如海对那些人寒心,从而为之后的动作做伏笔,有点过头了不成。
不管怎样,在贾赦再去了一趟宁国府,把自己想要的所有流程都梳理了一遍以后,三天后,贾珍如约召开了族中会议,请来的族老,还有很多围观的族人,把这件事给宣布了下去。
期间,贾赦一直笑眯眯地坐在贾珍的下手,可是族中也没有一个人对他的这个举动有任何不满。
因为贾赦如今在京中的名声太好,贾珍没几天就找到了三名落第几次不重的举人老爷,贾赦更是亲自带着厚礼拜访,把几人给弄到了贾家学堂,开始了贾家教育下一代的动作。
贾代儒被委派了管理族学的总务,只管理族学里的纪律,不参合教学一事。
族学按照年龄和读书程度的不同,分成了甲乙丙三班,除了每天的课业,每半月就要进行一次测验,成绩会公布在宣传栏上,每班成绩前三名,会奖励一人一两银子,后三名用红名特意标出,要是连续五次都在后面三名,则直接就让其家里人把人给领回去,不用再来读书了。
族学里每日都会管三顿饭,统一发放衣服,要求不能有学生带书童,凡事都自己亲力亲为,更是开设了一门体育课,叫了宁国府里的焦大过来,每天操练这群孩子半个时辰,说是有个好的身体,也不会发生以后科考的时候昏倒在考场了里的事情。
本来对于新的制度,很多族人都是反对的,但是看到有贾赦、贾珍和贾代儒的一致同意,学习好的人还有银钱奖励,一天的饭菜不愁,更有春夏秋冬四季衣服,那些族人也就慢慢闭上了嘴巴,不再出声。
然后,在第一次的考试成绩出来以后,贾赦亲自把每班前三名的学生叫上前表扬了一通还给了银子,这一下子,族学里的积极程度更高了,那些家长也积极了起来,要是有孩子考不好试,更是会打上一顿,生怕这些孩子因为成绩不好而被赶出族学。
这一番带动,开始还很低调,但是贾家人的整个面貌却得到了提升,慢慢地却也在京中有了些名声,再结合贾赦是推动这一事情的人以后,就连因为荣国府出事、贾赦不采取动作而被人有些诟病的那些不好言论也都停歇了。
谁说礼尚书大人不好的,你看他不是好好地再振兴家族吗?而且那贾家二房也不是真的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啊,听说在城外也是有大宅子住的,这还需要礼尚书大人接济不成,礼尚书大人不是还把他那个不慈的母亲借走照顾了吗?
哎,礼尚书大人真是好人啊!
贾赦笑容满面的把现在外面对自己的评价在给史太君请安的时候说了出来,看到史太君满脸铁青,他的心里就很爽:“母亲,你不用担心而且因为不管二房就被人诟病,这不,儿子的名声更好了,现在在族中也很有地位,”说着,贾赦又叹了口气:“哎,都怪二弟娶了王家女,你看被连累的,不然,让二弟看看我这个做哥哥的现在的成就,你说岂不是更好。”
史太君恶狠狠地看着贾赦:“你还想欺负政儿不成。”
“当然不会,母亲放心,儿子已经让人一路跟着打点了,保证让二弟和二弟妹能平平安安地到甘肃。”只是让他们不死在路上而已,但是想要让他们生活好一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完,贾赦看了看畏畏缩缩趴在史太君怀里的贾宝玉,笑道:“宝玉的身子还没好?”
史太君立马满脸戒备:“宝玉身子弱,被人给扔到了池塘里,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好。”
贾赦感叹地点点头:“儿子当初就说那跛足道士有问题,母亲偏偏不听,不过母亲放心,儿子已经报官了,而且也在图书馆外面张贴了悬赏,想来这人是会被抓到的。”
史太君气得牙痒痒,但是也不能对贾赦说些什么,也只能不耐烦地让贾赦快走。
哪知这一次贾赦倒不像每一次一样走得痛快,倒是坐在椅子上,看着贾宝玉就开口:“听邢氏说,宝玉这样子,一直不读书,对以后不好啊。”
史太君的手一紧:“你想给宝玉请个先生。”
“现在族学很好,哪里用得到单另请先生,”贾赦倒是不以为然:“儿子看着母亲还是赶快把宝玉的身子给养好了,送去给琏儿,让琏儿把他送去族学吧,现在兰儿就在族学读书,上一次还考了第二名,得了银子,只是现在他们实在是住的太远,兰儿每天寅时初就要起床了,也很是累啊。”
等贾赦走了以后,史太君抱着贾宝玉就直掉眼泪:“我可怜的宝玉啊,如今,也就只有老祖宗能够护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