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黛玉不过寅时便醒了,见身旁雪雁兀自熟睡,便不作声,轻轻撩起撒花帐子,见外头天色还早,便又躺回了榻上。
不想她动作虽轻,还是惊醒了雪雁,以为黛玉口渴,迷迷糊糊地起身,打了个呵欠,问道:“姑娘,可是渴了,我去给您倒茶去。”方欲披衣下榻就被黛玉止住了,“不必了,我不渴,只是有些睡不着而已,你不用管我,自睡去吧。”
雪雁昨日也是累极,没说几句话便又睡熟了,黛玉自在榻上出了会子神,许久后见外头天色大亮了,雪雁亦醒了,忙起来穿好衣裳。
鹦哥已改名紫鹃,此时亦进来,与雪雁一道服侍黛玉,待穿好衣裳,方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梳洗罢,林晟与林佑两兄弟也已梳洗好了,到了黛玉屋里。林佑见黛玉面色有些苍白,不禁有些担心,悄声问道:“姐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黛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无事,不过一路劳顿,昨晚便有些择席,没怎么睡好。”林佑性子单纯,闻言便相信了。
林晟却微微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家姐姐的性子,哪里是旅途劳顿,只怕是因昨日之事方没睡好,只是此时房中丫鬟婆子俱在,倒不好再问,只得把话咽下了,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回头便把这事写信告诉爹娘。
几人又说了会话,黛玉便想起紫菀来,叹了口气道:“咱们自小同紫菀姐姐一处长大,还从未分开过,也不知道紫菀姐姐现今如何了,她家里人对她好不好。”
林晟笑道:“姐姐不必担心,紫菀姐姐是赵将军嫡出的长女,又素来聪慧,想来无人敢为难于她,再说咱们离得也不远,紫菀姐姐安顿好了必定会来看咱们的,姐姐若是不放心,到时细问问便是。”
黛玉细想也是,便没有再说什么,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贾母已经起了,便带了林晟与林佑去了贾母上房。
黛玉姊弟三人给贾母请了安,又陪着说笑了一会,方回了房。
此时院中服侍的丫头婆子们亦都过来给黛玉三人磕头,黛玉本性中自有一股文人的清高傲气,虽不爱理这些俗事,但她天性聪颖,又有贾敏言传身教,对管家理事等诸般手段已学的□□不离十。此时也不怯场,说了些场面话,便命丫头端了一盘荷包出来,赏给诸人。
昨日林家送来了许多贵重的礼物,还有三千两银子的事早已传的阖府俱知,贾家的下人们本就是看碟下菜的,见林家这般富贵,黛玉姊弟又深受贾母宠爱,自然是奉承不已,哪里还敢有轻视怠慢之意?何况今日又得了这么厚的赏赐,更是欢喜不已,忙磕了头谢恩。
料理完这些,黛玉便督促林晟与林佑回去读书,自己则回房与紫鹃、青鹤、雪雁等人整理带来的各式江南土仪,给各房一一分派礼物。
上京之前贾敏便把贾家各房中人的喜好告诉了她,又有张嬷嬷并紫鹃雪雁等人在一旁帮衬提点,很快便料理好了。
贾母最厚,次则便是贾赦、贾政及邢王夫人,李纨和凤姐是一样的,贾珠、贾琏及宝玉亦都是一样,贾兰贾琮贾环略次一等,另有几个匣子则是特意给三春等人的预备的,俱是江南那边的精巧玩意儿,核雕、香袋儿、苏绣等等,虽不贵重,却十分别致。待分派好,一份份都用签子写好了,让丫头们送到各房处。
好容易忙完,黛玉又想起还有从家里带来的几箱书籍未整理,忙吩咐众人把箱笼打开,自己带着雪雁几个把书籍整理好,一一摆上书架,片刻间便磊的满满的。幸而这屋子十分阔朗,倒也放得下。
正忙乱间,就见秋纹带着个婆子端了个捧盒过来,对黛玉行了礼,方笑道:“林姑娘,这是我们二爷新得的两样点心,叫送来与姑娘尝尝。”说罢揭开与黛玉看,却是一碟藕粉桂花糖糕,一碟荷花酥并一碟芸豆卷儿。
黛玉虽因昨日之事不喜宝玉,但终究是亲戚,自己姊弟如今住在贾府,亦不好闹得太僵,便命雪雁接过捧盒,一面让座,“替我谢谢你们二爷,道费心,雪雁,上茶。”
秋纹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黛玉这里十分忙乱,也不好多待,忙辞道:“不敢劳动姑娘,姑娘这里正忙呢,就不用管我了,我也还得回去伺候,等改日得了空再来叨扰吧。”
黛玉见状也不再强留,雪雁便亲自送了出来。
她经贾敏□□了这么多年,早已今非昔比,处事极周全妥帖。临行前紫菀又曾暗暗嘱咐了她一番,将荣国府大致的情况都细细说了,尤其说过荣国府的下人们的秉性,雪雁早已暗记在心。
一时送到门口,临了从袖袋里抽出两个荷包来,“劳烦这位妈妈和秋纹姐姐了,这是一点子心意,望二位切莫嫌弃。”
秋纹二人推辞不过,只得接了。秋纹倒罢了,她是宝玉房里的大丫鬟,好东西见过不少,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那婆子却只是在外头当差的,此时摸了摸手中的的荷包,便知装的是银锞子,不禁喜出望外,心下暗自嘀咕,想不到就这么一趟就得了这么丰厚的赏赐,暗赞林姑娘会做人,一出手就这般大方,果然不愧是世家千金。
却说宝玉一大早给黛玉送东西的事,马上就有人报于了王夫人,王夫人闻言,便皱了皱眉,道:“宝玉呢?这会子在哪里?”
周瑞家的忙道:“大爷一早便去了老爷书房,没一会老爷便把宝二爷也叫去了,说要看看二爷这些时日书读得怎样了,这会子还拘在那里读书呢。”
王夫人对贾珠的性子最是了解,闻言便知是宝玉昨日之事惹恼了他,故告诉了贾政,拘了宝玉去读书。
若是往常,王夫人只怕因心疼宝玉,又要去给他说情了。但如今府里来了个黛玉,看昨日宝玉的情景,只怕得了空便会凑到黛玉跟前去,相较之下,她宁愿宝玉受些委屈,也不愿看到他和黛玉在一处。
因此问明宝玉并未受罚,她便没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道:“宝玉也太不像话了些,昨儿大姑娘一来便被他惹哭了,是该好好拘着他了,再这样下去,将来还不知闹得怎样呢,若是再惹恼了大姑娘,不说得罪姑老爷和姑太太,便是老爷和老太太也要生气。”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察言观色,便知王夫人心中所想,闻言忙笑道:“太太说的哪里话,二爷已经极好的了,谁人不知二爷性子和善,最是体贴人的,昨日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着顽罢了,再说林姑娘是大家千金,不是那等斤斤计较小家子气的人,哪里就会为这点子小事恼了?”
王夫人方欲说话,便听外面丫头回话,说林姑娘打发青鹤姑娘送了东西来给老爷和太太。
王夫人闻言,便道:“进来罢。”
只见金钏儿领着一个穿着青缎绫袄的丫头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王夫人一看,不过是些江南土仪及香扇、苏绣等物,倒也颇为精巧,那些绣品的式样别致大方,亦是自己喜欢的,可见是用了心思。
王夫人看罢,饶是对黛玉不喜,心中也满意了两分,便点了点头,笑道:“东西都精致的很,你们姑娘费心了。”说罢便让金钏儿抓了两把钱给青鹤,青鹤忙谢了恩,方去了。
众人亦都退下,王夫人方道:“这大姑娘倒还知礼。”
周瑞家的忙笑道:“可不是,不愧是探花家的千金,姑太太陶冶教育的好。怪不得老太太这般喜欢呢。”
王夫人本来还颇为高兴,待听周瑞家的提起贾敏,面色便又淡了下来。
她哪里不知道贾母的意思,这般喜爱黛玉,固然是因血缘至亲,更重要的是为了宝玉的婚事,当初贾母向贾敏提亲之事虽然隐秘,但她在府中经营多年,自然有自己的耳目,早就知道了此事。
她知道贾母一心想促成宝黛婚事,但即便黛玉身份高贵,又有千般好处,只凭她不合自己的心意,她便不会同意,无论如何,她将来的儿媳妇必须是与自己一条心。
况她与贾敏素来不睦,对她的女儿又如何喜欢的起来?不管贾母如何打算,她是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因为此事,日后王夫人与贾母又不知斗了多少次,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紫菀并不知贾府中发生的事,因昨日歇息的早,今日一大早便起来了,梳洗罢便去给赵虎请安,一同吃了饭,赵虎见她穿着家常衣裳,便笑道:“一会子要去你史家舅舅府上,你去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大衣裳罢。”说罢想了想又道:“我让人给你打了几套首饰,衣裳因不知你的身量,便没有做,只给你备下了好些绸缎和皮子,一会子我便打发人给你送去。”
紫菀忙谢过了,父女两叙了一会话,便各自回房梳洗换衣。
淡菊与绣竹听说紫菀要出门,忙开了描金箱子,取了件大红缕金百蝶穿花长袄,一条葱黄色绣折枝梅花银鼠皮裙,并一件大红羽缎哆罗呢里的斗篷出来,给紫菀过了目,道:“咱们去侯府做客,不能打扮的太寒酸了,姑娘看穿这套衣裳如何?”
紫菀心知史家虽然一门双侯,门第极高,但家中却极为俭省,连针线上的人都一概不用,素日的衣裳鞋袜都是史家夫人带着小姐们自己动手做。今日自己是去做客,打扮的不失礼即可,太过华丽了倒不好,便道:“裙子倒罢了,衣裳太华丽了些,还是换一件罢。”
绣竹闻言,便把衣裳收起,换了件银红色掐花交领缎袄过来,紫菀点了点头,方重新梳洗换衣。
正在梳洗,便见绿云捧了个一尺见方的透雕百花的匣子进来,道:“姑娘,这是老爷方才打发人送来的,说是给姑娘出门戴的首饰。”说罢把匣子呈给紫菀看。
匣子里面却是两个小抽屉,紫菀一一打开,只见一个装的是一整套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的头面,一个装的是两对镯子。
那对金丝八宝芙蓉镯倒罢了,另一对包金兽首白玉镯却极为精致,玉镯由等长的白玉连接而成,外侧雕琢成圆润的凸棱状,每段白玉两端都包以黄金兽头,用金针铆接,两兽头之间铰链相连,贯以金针,活动自如,其中有一金针为插销式,可以拉开,便于佩带,十分精巧别致。
紫菀颇为喜欢,细细赏玩了一会,方退下了手上的碧玉镯,换上了这对白玉镯,头面却只戴了簪、钗、挑心并耳坠四样。
一时收拾完毕,车轿早已备好,赵虎便带紫菀去了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