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关头提到卫源,令卫戗心一揪,她紧盯王瑄脱口道:“阿源他怎么了?”
王瑄声调浅浅的,“他呀,一早就跪到阳平长公主殿下的别院大门外了呢!”
卫戗一愣,思绪转了个圈才搞明白,所谓的阳平长公主别院,其实就是司马润的产业,当初阳平对外宣称收她为义女,并接到别院居住,不过是按照司马润的授意,想暗中将她纳入他的股掌间,只是不料她另置私产并入住,当然,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她还是住在那里的。
“他去那里……是在等我?”
王瑄含笑点头。
卫戗冷笑一声,视线飘远,“受到‘高人’指点了吧!”是的,在此之前可以让她爹端起严父的架势来压制她,但今时不同往日,纵观整个卫家,还能在她面前递上话的,也只剩下卫源这个唯一发自内心想要亲近她的单纯孩子,而以卫源的心智,即便再过十年,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出如此果断而恰当的反应——假如她还是前世那个心慈手软的卫戗,听到了亲爹的悔,再见到一脉相承的幼弟的无助,一定会妥协的!
王瑄轻叹,“他知——你舍不得那孩子。”
卫戗回眸,看着王瑄坦然承认,“你说得对,我的确舍不得阿源。”
王瑄微微一笑道:“所以,十哥要再次放弃他那套斩草除根的准则了。”
卫戗怔了怔,坚定道:“我想你对阿珏可能不够了解,他还是很乖顺的。”
王瑄笑容不变,意味深长道:“那是因为他遇到了你。”
卫戗心湖泛起微澜,不太自然的移开视线,眼下不是争这些的时候,稳定了一下情绪,沉声强调:“总之阿源的事情我自会处理,请你们不要插手。”
王瑄漫声道:“只因为顾念骨肉亲情?”
卫戗沉吟片刻,道:“不全是。”她待王瑄虽不如王珏亲昵,但和他在一起,心神也是十分放松的,不像当初跟在司马润身边,总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揣摩那人的心思,谨言慎行怕说错做错,现在的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事已至此,我与阿源之间存在戮母杀姐之恨即将成为不争的事实,又怎能不生罅隙?我乃一介凡人,如果让我在芽珈和阿源之间二选其一,两相权衡后,自会取我心中之重,所以要说我想保下阿源,只是因为顾念骨肉亲情,绝对是在自诩高洁,毕竟阿源他有可能变成我前行的道路上一个隐患。”
王瑄眉目极好看的弯了一下,“所以?”
“掌控住虞姜,于我来说,势必掣肘,所以那人定会全力护她周全,如此一来,我暂时是不可能把虞姜怎样,而我把虞姜和她的宝贝女儿一起送上绝路,万一逼得她狗急跳墙,来个玉石俱焚,那就得不偿失了。”卫戗扯扯嘴角,“好在,虞姜毕竟是个理智的女人,虽然她宠着卫敏,但她最钟爱的还是阿源,只要有阿源在,她就不敢为所欲为。”
王瑄轻笑出声,满是宠溺的口吻道:“你呀!”抬手替她挽起另一侧的碎发,“这么大的雨,让个孩子跪在‘你的大门外’,难免贻人口实,所以我擅自做主把他带离,要去见他么?”
卫戗下意识的抬手按住被王瑄挽起的碎发,仰头迎上他糅合了怜爱和抵抗的复杂视线,因为卸下了心头的巨石,才生出闲情来把他细看,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出众——能得她师父一句盛赞“此子体貌娴丽,才惊千古!”的少年,岂会差矣?
然则,她发自内心的去排斥了解他对她的亲昵态度背后的真正原因——彼世司马润是有所图谋,那么王瑄呢?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不必苦心经营便坐拥一切,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又为什么要来亲近并不是特别出彩的她?
在她印象中的王瑄,非但不好色,且待环绕在身侧的女子十分脱略。
当然,在卫戗看来,她能和王珏相处融洽,完全是因为痛失爱子的母亲和缺少母爱的稚子一旦相遇,便自然而然凑成一堆相互舔舐伤口……
研究了一会儿,一无所获,也便放弃,至于王瑄的疑问,用脚丫子都想得到,见到卫源,那孩子肯定蹬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忧伤无助的恳求她去找司马润求情,救救他母亲和胞姐——那种攻势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实在太过猛烈,令她大有可能招架不住……
于是卫戗在沉默良久后,接着王瑄的茬应道:“还是算了吧。”想了想又道:“还有,方婶目前是最得阿源信任的老人,让她少说废话,去阿源身边好生照看,告诉大家,阿源淋雨生病,正在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王瑄盯着卫戗按住碎发的手,扯出一抹轻浅的笑意,声调也浅浅的,“嗯。”雨势渐强,他将手中的伞更移过来一些,尽可能的笼罩她个周全,“卫家现在有点乱,仆役们人人自危,不过,之前服侍过你几日的那个丫头寒香,在前途未明的情况下,竟陪同卫源一起来找你了呢。”
卫戗眼看着王瑄肩头很快湿透,而且他要说的话貌似暂时不可能告一段落,想着他毕竟是个大病初愈的孱弱少年,万一再惹上风寒可就不好了,遂开口道:“还是先进屋再说吧。”
王瑄也很“乖顺”,听话的跟在卫戗身后迈入她房间。
木施上还挂着王珏留下的衣衫,卫戗抬手便要取下最外边那件黑袍,但在指尖触到袍子的一瞬却定住了动作,回头看看王瑄身上的白衣,喃喃道:“你似乎不怎么喜欢黑衣。”迟疑片刻后,将手转到旁边的青衿上,拿过来递给王瑄,“总好过病倒。”
王瑄顺从的抬手接过,微笑道:“其实我近年来目不能视,对于自己穿戴的衣物颜色,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十哥他,自幼便有自己的喜好。”顿了顿,“呵,说什么既然是影子,就该是黯淡的。”边说边将手中的青衿搭到另一侧的屏风上,站在卫戗面前,坦然的脱下潮湿的外衣,接着姿态从容而优雅的去解中衣系带。
卫戗见势不好,果断快步移身至屏风后,耳尖的捕捉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细品之下,似乎还透出那么一丢丢的苦涩来,是错觉么?深吸两口气,轻咳一声,接回进屋之前的话题,“寒香?那丫头平日瞅着很本分呢!”
屏风上倒映出的模糊影像,显示王瑄已披上外衣,正抬手将夹在衣间的头发捋出来,“在你看来,虞姜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在那么紧张的时期,舍弃用着趁手的老人,而把这入府没多久的丫头留下?”说话间,绕过屏风,衣装整洁的来到卫戗眼前,“其实你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她了吧,不然也不会接纳那么许多麻烦人物,却刻意疏离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小丫头。”
卫戗抬眼对上王瑄,挑眉道:“看她最近的表现,应该不是虞姜的人。”
王瑄赞同的点点头,“虞姜虽无大智,但生性多疑,怎么也不会安排个初来乍到,随时都有可能出卖自己的丫头服侍在侧。”
卫戗低声道:“那……”
王瑄也不卖关子,平静的陈述他掌握的消息,“寒香,进入卫府前名唤问春,据说其父乃名门之后,但其高祖不善经营,家族日渐没落,八年前,举家投亲途中遭遇人祸,幺女问春坠河后不知所踪,前年,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找上其父,自称问春,说当年被渔民所救,奈何渔民病故,她多方打探,终于找到亲人,不曾想,一家团聚没多久,胞弟又生了重病,于是问春自愿卖身入卫府。”
卫戗蹙起眉头,“可调查过那渔民?”
王瑄平静道:“查过,那病故的老渔民的确在八年前救出了一个溺水女孩,并抚养长大。”
卫戗一声冷哼,“如果这是一个局,未免有些太过用心了,我区区卫氏,还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王瑄但笑不语。
卫戗视线对上王瑄,“怎么突然想起要查寒香的?”
王瑄淡定道:“不是突然想起的。”
卫戗:“嗯?”
王瑄出卖王珏,总是很果断,“事实上,只要在你身边的人,十哥都派人去调查过。”
卫戗又拧紧眉头:“阿珏……”真不巧,她方才还当着对他成见颇深的胞弟夸赞说他“很乖巧”来着,转眼就闪了舌头,要是再牢骚上几句,不是自找难堪么!
深吸两口气,卫戗勉强吞下这个哑巴亏,暗暗发狠——等晚上的,她一定要找那死小子好好清算一下,磨磨牙,转移话题道:“既然是早先查的,一直没提出来,就代表问题不大,此刻为什么又突然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