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走慢点儿,我爸还叫你给我说说高考的事呢,你都忘了?”小成追上杨锐和吴倩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不爽混合着刚刚掏钱的肉疼,不禁道:“你还真能行,一顿饭吃了两百多,我今个儿要是不掏钱,你不是得吃霸王餐了?”
霸王餐这个词,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用的比较多,这时候吃一顿饭是真的贵。春和楼一餐,杨锐等人点了两茬,又有多个大菜,花了200多元并不多。
这时候的酒楼就是这般的价格,一顿吃掉普通人两三个月的薪水,实属平常。正因为如此,在80年代请客吃饭才能办事,这就相当于后世请人一口气消费上万元似的,不属于正常人的正常行为。
正常人是不会去酒楼吃饭的,除了婚丧嫁娶,几年乃至十几年不入酒楼的实属平常。事实上,不是家底特别丰厚的,婚丧嫁娶也不去酒店,一般人甚至就在自家的巷子里弄里,借邻居同事的桌椅瓢盆,借亲戚朋友的老婆嫂子,再买些鸡鸭鱼肉,就把事情给操办了。
小成是市委书记的儿子,平日里的花销也不少,但一次消费200多元,放在后世,也相当于高级会所一条龙了,花在自己身上,他觉得舒服,花在杨锐身上,他是相当的不乐意。
小成扯了杨锐一把衣角,道:“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吧,别在路上瞎走了。你高考的东西都没给我说呢。”
“我送吴倩回招待所。”杨锐瞥了小成一眼,猜测着他的想法。杨锐可不觉得这家伙真的有心向学。现在的高考是极难的,无论是吴倩也好,刚才在春和楼里见到的小服务员也好,当她们决定参加高考的时候,都等于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和机会押注其上,可以想见,这些以未来做筹码的年轻人,会用何种的激情和努力参加高考。
反观是小成这样的学生,他们多数是因为良好的教育条件而获得局部优势,本身是没有太多的向学之心的。
被连连打击的小成,更不应该在杨锐面前示弱,主动要求“学习”。
小成不知道杨锐一瞬间转了许多念头,却是故作爽朗的笑道:“那我们送吴倩回招待所,然后找个舒服的地方聊天。”
“边走边聊就行了。”杨锐微微一笑:“你想知道点什么?”
吴倩在旁说道:“我也想听。”
“就是……就是学校啊,考试啊,先说一下北大吧。”小成没准备真的聊天,顺口说出北大。
杨锐“哦”的一声,道:“不知道你想知道北大的哪方面,和其他学校比起来,北大的人文环境感觉更宽松一些,在学校里比较自由,说话啊,做事啊,都不太受到监管和管理,简单的说,除了一些特定的场合和明显忌讳的话题,基本能做到想说什么说什么,想聊什么聊什么,当然,如果以学术讨论的皮罩一下的话,能聊的范围就更多了。”
“说什么都行?”吴倩好奇的问。
杨锐点头:“能聊的范围是很广的。”
吴倩羡慕的道:“真好。”
他们所说的聊天,其实更是一种讨论。80年代是一个讨论的年代,这个年代不讲究什么私人谈话,也没有之类的词,大家都在说话,大家都在疯狂的发表意见。
就在几年前,人们还举报父亲,举报丈夫,现在也来不及调整到有所言有所不言,不能说的话,还是谨言慎行的比较好。但是,人有话说,憋在心里总是不好的,所谓不吐不快,有些时候,还会像是老外那样,总有种“想做正确的事”的冲动。
于是,也是在这个年代,出现了难能可贵的言论自由,名人们,学者们,领导们,干部们,都在疯狂的发表意见。
但是,发表言论并非是没有代价的。
总有一些单位和领导,会对逆反的言论反感,一度还会给予批评和惩处。
有些错误的批评和惩处被报道了出来,被改正了,但更多的,还是地方性的言论限制。
当然,还有些“正确”的批评和惩处被报道出来,于是当事人不可避免的遭遇到无数的麻烦。
像是吴倩所在的单位,私下里说话是可以,但作为秉承着振兴中华的信念的一代人,又有谁不想公开发言。
声音传遍大江南北,是这个年代最高的期望,稍微沾点边儿,就能让女人怀孕。
小成却不想让杨锐和吴倩好好聊天,忙道:“再呢,北大还有什么?”
“老师挺好,校园漂亮,吴倩……”
“再呢?”小成再次打断杨锐的话。
杨锐挑挑眉毛,道:“你反正也考不上北大,问那么多有什么用啊。”
“你,你说什么!”一颗十六岁少年的玻璃心,啪的一声碎掉了。
杨锐摇摇头,没理他,转头去和吴倩说话。
吴倩好笑的低头,一会抬头,道:“你说的太伤人了……再说了,我虽然考不上北大,我也想知道点北大的掌故。”
杨锐轻笑:“他又不是真的想知道,浪费大家时间而已。”
对于浪费时间的货色,杨锐向来是不客气的。
小成看着他们说说笑笑,退到了老八和小武身边,道:“不等了,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老八,你一会上去和他聊天,就刺激他,他要是再敢说点什么不合适的话,你就揍他,小武,你和我等老八动手了就上去帮忙,啥都别担心,有事我兜着。”
“知道了。”老八撸了一把袖子,点了点头。
小武也点了点头。
小成安心的跟在后面。
一分钟后,小武突然一捂肚子,道:“不行,我得找个地方上厕所。”
“现在?等会,打完你拉他身上都行。”小成说到此处,顿时觉得是个绝妙的主意,笑了起来,道:“这个好,我们一会揍的他求饶,让他躺下,你拉他嘴里。”
老八听的恶心:“太膈应人了,这得结大仇了。”
“不怕,我爸市委书记,他爸乡委书记,结仇也是他和我结仇,看我不弄死他。”说到此处,小成已然是昂首挺胸,走出了老大的派头。
“我真不行了。”小武捂着肚子,眉头皱在一起,说:“肯定是刚才的饭店不干净,我完了揍死他们。等会,你们等会我,我找个地方去,哎呀,有纸没有啊?”
小成眼睁睁的看着小武弯着腰冲出到了路边看不到人的地方。
一直绕过两个砖墙,小武才缓缓的直起身子。
他是想起了杨锐的眼神和杨锐的话。
那句“你不怕严打吗”让老八心情不爽了一下,却是吓住了小武。
他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小武是聪明人,向来以各种参谋自居。什么市委书记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乡党委书记却是杨锐的老爹,打了人家的儿子,人家能息事宁人了?
他知道的是上海市里,比市委书记大的多的老革命的儿子都被枪毙了。
在过去的半年里,像是老八那样的小流氓老流氓,隔三差五的就被游街示众,曾经认识的人里,还有吃花生米的。
市委书记也许能保住自己的儿子,小武却不觉得人家会保自己。
最多也就是不吃花生米,蹲监狱就难说了。
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害进监狱里,小武才不做这种事。他跟着小成混,原本就是因为街面上混不下去了,才做了一个中学生的跟班。
如果做中学生的跟班比街面上混还危险,不如不混。
在乱七八糟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小武拔脚走人,一点没有要回转的意思。
小成等啊等,等啊等,眼看着杨锐的背影都没影了,小成还没出来,不由急道:“不等小武了,咱们俩也够了,等小武回来,看我怎么寒碜他。”
“好。”老八眼珠子一转,也思考了起来。
小武向来是出主意的人,但小武不在了,老八不由思考起小武不在的元婴了。
“哎呀……我的肚子也疼起来了,肯定是饭店里的菜不对。”老八忽然弯腰,捂住了肚子。
“啥?”
“不行了,我得找个茅厕去,还有纸吗?算了,我揪点叶子去,等不住了。”老八连弯腰的意思都没有,一溜烟的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