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三年琅琊（八）</p>
姜芃姬双手十指相抵，姿态舒适怡然。</p>
“慧珺的身份记得遮掩一下，免得被人查到。”</p>
柳佘的心腹听到慧珺这个名字楞了一下，一时间想不起这人是谁。</p>
姜芃姬瞧出他的疑惑，添了一句，解释道，“慧珺便是刚才的少女，找人把她身份弄一下。”</p>
心腹领命，坚定地道，“小郎君放心，属下一定会将她的身份收拾得干干净净。”</p>
“做事谨慎一些，别露了马脚。”</p>
说了这话，姜芃姬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p>
“凭空捏造户籍，最容易出破绽，还不如找户籍未曾注销的，让慧珺顶上去……”</p>
姜芃姬手指敲打桌面，如今这个时代户籍制度十分落后，不似她那个年代，几乎没有造假的可能性，而远古时代因为科技落后和交通不便的缘故，很多人未曾上户籍，很多户籍上的人死了或者失踪了，十几年也没有注销，这种身份，十分难查证，也容易钻空子。</p>
与其冒险给慧珺重新弄一个身份，还不如让她顶替和她经历相似的人的身份。</p>
柳佘的心腹点头领命。</p>
姜芃姬道，“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下去吧。”</p>
既然是柳佘看重的心腹，办事能力自然不容小觑，很快便将事情办妥了。</p>
“阿草她娘，你家阿草回来了，快回去看看吧……”</p>
被称作“阿草她娘”的女子浓妆艳抹，衣衫轻浮，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胸脯，她手中摇着一把泛黄的团扇，脸上抹着劣质的胭脂，唇上涂着浓重的唇脂，纤细的腰肢和饱满的臀轻轻摇动，那弧度让不少路过的地痞看红了眼睛，只觉得嗓子眼儿都有些燥热。</p>
“嚷嚷什么，回来就回来了，那个死丫头跟着贵人一走就是三两天，将老娘都忘到后脑勺了，吃里扒外的赔钱货……”女子实际年龄不过三十出头，但瞧着却像是四十来岁的妇人。</p>
尽管画着浓妆，但眉眼依稀能瞧出几分标志，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一方美人。</p>
然而，因为相由心生，她的眉眼总带着几分阴毒和刻薄，令人瞧了心中直打鼓，不敢亲近。</p>
“不是啊，阿草她娘……阿草她……”</p>
过来报信的也是住在窑窟的贫家妇女，虽然瞧不起阿草她娘自个儿卖身不算，还卖女儿、祸害其他女子的行径，但阿草怎么说也是她瞧着长大的丫头，心里还是有几分怜悯的。</p>
“她一个丫头片子，回来就回来，还让我这个当娘的去跪迎不成？”</p>
女子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更多还是对那个邻居的厌烦。</p>
“……你家阿草，已经没了！”</p>
“啥？”</p>
她的摇钱树死了？</p>
女子惊得变了神情，连忙跟着邻居妇人回到家中，破板门之前已经围了不少看戏的人。</p>
女子粗鲁地将看客推开，走进那件昏暗的屋子，屋子里面缩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那是她手底下的流莺，前不久刚接待完客人，脸上还带着麻木，抱着那几片无法裹体的破布发抖。</p>
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卷席子，席子裹成了春卷儿，女子上前仔细一看，险些晕厥过去。</p>
她双手颤抖地掀开席子，只见一个面容溃烂，仅能看出大致轮廓的女尸躺在地上。</p>
别说那张脸，身上各处都布满了鞭笞以及情事之后的痕迹。</p>
女子不信这是阿草，连忙将女尸身上的衣裳撕开，翻过来，臀后有一点殷红。</p>
这是阿草的胎记！</p>
这时，她才不得不接受阿草被恩客带出去，受尽屈辱被虐死的现状。</p>
“啊啊啊——”</p>
围观的看客多半都是窑窟附近的住户，知道这个女人平日里是怎么对待阿草的，仇人都不带那么作践人的，如今阿草死了，正和这个女人的意，只是可怜了这个女娃，死得太惨了。</p>
令他们意外的是，原本该恶狠狠唾弃尸体的女子，不但没有羞辱尸体，反而情绪崩溃般伏在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额头青筋暴起，眼泪和鼻涕糊花了脸上的浓妆，看得看客十分奇怪。</p>
“阿草她娘，人都已经……唉，节哀顺变吧，给这个孩子拾掇拾掇，好歹走得体面一些。”</p>
通知女子的妇女见状不忍，上来温声劝了两句。</p>
“是啊……给阿草买一口好些的棺材。那几个畜生把人送回来，还给了十两银子……”</p>
按照流莺一次一两个铜板的身价，十两银子不知道要卖上几回。</p>
这个补偿的价格在看客看来，值了。</p>
女子哭得几欲断肠，险些呼吸不过来，还是邻居给掐了人中才挺过来。</p>
“……浮萍……身如……浮……萍……”女子只觉得眼前的景色翻天覆地一般旋转，嘴中含糊地低语，“贱……人……惠……筠……你……害得……我……好惨……”</p>
说完，脑袋一歪，竟然就这么咽气了。</p>
窑窟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看热闹的看客自然也多，谁也不知道，四个手脚不干净的地痞静悄悄地消失了，城外乱葬岗多了四具尸体，每一个都是被人用匕首扎成窟窿，血液流尽而死。</p>
“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慧娘子。”</p>
本该死了的阿草俏生生地站在乱葬岗附近，望着那四具瞧不出原样的尸体，目光复杂。</p>
她染满血的双手还在颤抖，两条小腿肚打颤个不停，但内心却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p>
“嗯，这就来。”</p>
戴上披风上的宽大兜帽，遮住大半张脸，仅露出纤瘦的下巴。</p>
她用双手捏紧披风两侧，将外头的冷风挡在外头，踩上轿凳，进了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p>
马车悄悄离开乱葬岗，作为阿草的过去也被埋葬在这里，活着的只有慧珺。</p>
“你确定……你听到阿草的母亲提及惠筠这两个字？”</p>
柳佘听到心腹的回复，表情带着些古怪味道。</p>
那名心腹原本是担心有变故，所以扮作贫民混在看客之中，却没想到有意外收获。</p>
“是，属下确定。”</p>
慧珺……惠筠……</p>
柳佘默念了两遍，读音相同字不同。</p>
前者是兰亭给阿草新取的名字，阿草的母亲不可能知道。</p>
既然如此，她临死前口中念叨的那个名字，也只有那个女人了。</p>
“唉——这大概就是天道好轮回吧……”心腹退下，柳佘慢慢踱步到覆满雪的庭院，瞧着苍茫雪景，嘲讽地笑了笑，“……呵呵，找你报仇的人，可真是不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