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两路人马休整够了,众人也不再虚耗耽搁,预备再度开拔。此回也不用劳烦阿木一人费劲了,昭岚的侍卫和红门门众各派几人分站两边,合力撑开了那扇绝技加身的重门,然后等众人一一通过。再由人于那边撑住影壁遮挡的门扇下半截,等屋顶上的人悉数翻身而下。
众人终于再次齐聚,一同站到了中殿的门楼之下。
若说自外头的神道、明楼,宝城宝顶,到前殿的明堂辟雍,以及刚刚翻越而过的九龙影壁,已然足显皇家气派,那这中殿,只一角殿门便是又将境界超然几分。用料已非寻常,匠心自是独具,只粗粗一看下,那般不可丈量的高阔已是尽见大气磅礴;遑论,处处精雕细琢。从扶摇直上的飞檐龙脊,到横展东西的包铜门扇,从雄壮敦实的梁柱石基,到丝丝入扣的斗角榫卯,或是烧砖铸铁的别样手段,或是刻画琢磨的奇妙心思,巨细无遗,皆有可圈可点的神来之笔。
众人站在中殿的门楼下仰望观瞻,忍不住咋舌赞叹,想不到,千年前的工匠已是丝毫不输今朝,只一道殿门就能做尽天下文章。
“天阿殿?”鬼眉看看重檐下悬挂的匾额,暗忖,这么个气势,倒还真有几分神楼仙阁的意思呢!想起此地此境,忽然又失笑道,“若是不曾记错,这‘天阿’乃是指群神之阙,如何会将这二字用在了这里?嗯,依我说,若是取个‘安乐殿’、‘无忧殿’的,大约我还比较容易接受些。这两个字看着仙气缥缈,放到这里,却是和那‘幽冥’、‘阎罗’差不多,一般地装神弄鬼!”
“胡说什么!哪里有你这样对祖宗不敬的!”蓝翎站在她身后嗔怪了一句,看着重檐叹道,“你又不曾亲眼见过你那些祖宗,又如何知道,他们必定就不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呢?”
“我自然是没见过,难道你见过?”鬼眉转头揶揄了一句,不以为然道,“既是谁都没见过,又如何知道,他们必定不是也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若是果真长了三头六臂,额上开了天眼,我倒要真的担心了。毕竟是一脉相承,别哪天一觉睡醒了,我突然就长出两只犄角来,可不得叫人过街喊打么!”
“你呀!”蓝翎无奈摇头,实在也说不出什么狠心责怪地话,只好催促道,“还是赶紧走吧!既然没觉得这里是什么神阙仙庭,难道,你还打算在里头呆上十天半个月的?”
鬼眉想想一路的经历,搓了搓脸,领着众人当先推开了深殿重门。
方才那些话,并非是她有意贬谪自家祖宗,只是胡说两句打打岔。她身上那些与人不同、无法用常理解释、不能尽诉人知的异处,若非是有超脱凡人的祖宗,她就只能如破猴子似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或是,被天上神仙无聊之余丢下来做苦力的一个仙仆、器灵什么的。
自那影壁南面翻进来后,她心里突突跳得厉害,总觉得这附近有股无形的压迫,逼得她有些气息紊乱。这所谓的“天阿殿”,若不是装神弄鬼的地方,在那鬼怪横行的囊外披了神仙的皮,就一定是她杀伐过重,招来了神佛惩罚。总之,这地方对她而言,应该不算是片乐土。
心有戚戚地穿过门楼,不想,迎面却是一片乱红纷飞,晴空飘雪的景象。莫说是什么诡秘暗黑的伏杀,就连常理该有的宫阁殿宇、棺椁陶俑也不曾见。站在那一片繁花林前,众人差点儿被下巴砸着脚面。眼下身处之地,当真是在地宫陵寝里?
姜桐拈了一朵落在肩头的梨花,惊叹道:“乖乖,这个品种的,连我家的园子里也没有,居然长到地底下来了?不得阳光雨露,它们是怎么存活的?”
众人闻言一凛。
可不是嘛?!现下,如果见着了什么瘆人的蛇鼠尸虫,不足为惧,见着一大片醉人的上苑之物,安能不觉惊心?影壁前方的甬道镶了无数明珠,以致让人一时忘了黑暗的存在,这里,并未见着灯烛、蜡火,更不可能借来日月星光,竟何以令得此地形同白昼?!
“呀!哪儿来的一群傻子,直直杵在这里,是想等着花落结果,摘桃偷梨么?”
正惊疑不定,考虑是否举足前行时,一道悠悠闲闲的女子讽笑之声自林中飘出,将人又狠狠一吓。簪花郎当即打开行囊,又倒腾起了他的那一堆捉鬼法器。
鬼眉目起戒备,朝内喝道:“是谁?有能耐就现身说话,莫要在此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我可犯不着。”随着应声,片刻之后,从林中沐着花雨,走出来个衣带随风的年轻女子。玄衣火纹,明眸皓齿,恰似娇柔貌美的生人模样。举手投足间,身姿端方,形容倨傲,一副凡胎俗流不可近前的亵渎之态,倒比那说话的口气能令人高看一眼。
簪花郎忙活了一阵,见那些法器未有反应,不由恼羞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呵呵,你说呢?”女子轻轻拂了拂身上沾带的花瓣,讥讽道,“不过是做了几回地老鼠,怎的,这就将自己当成能收魂缚魄的幽冥使者了?呵呵。”有意无意地朝蓝翎瞟了一眼,叹道,“唉,堂堂一界之主,竟落得个这般模样!”
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却也听出来她话中有话,意有所指。鬼眉冷着脸再一次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女子看看鬼眉,又朝眼含敌意的昭岚、姜桐、司马狴野等人扫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提起大袖掩嘴咯咯笑了几声,然后才对鬼眉不紧不慢道:“你问我是什么‘人’,显见,并不曾将我看作了妖魔鬼怪,既如此,又何必刨根问底呢?好不好的,这地方这么大,谁也不能单枪匹马地搬空了去,不如,一起同行为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