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天空中寒星点点,一片孤寂的月光清清冷冷地照着地上同样清清冷冷未曾化去的雪。夜风很冷,吹绞着王城郊外山岭上的树,一阵一阵,吹落树冠上厚厚的雪,顿时絮絮扬扬,飘飘洒洒。
西陵瑄依旧站在那处山崖上,居高临下,俯瞰着那座灯光点点的王城!风吹得他的貂绒斗篷肆意地飞卷,可他一动不动,就这样像是已经石化了一样,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他等了这一天,等了十年!此时此刻,永宁侯府想必已经炸了锅,主张按照那道告示封赏的和不主张按照那道告示封赏的,一分两派,定然争论得不可开交!可是他心里清楚,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他们算计好的。
他和楚渊每走一步,精心算计!每走一步,小心筹谋!这些年可真是如履薄冰,犹如刀锋上舔血,更犹如与虎谋皮!这一局,他们算得精准,精准到此时此刻永宁侯府的那些人,究竟有多少是站在他们这边,他们也一清二楚!
他们终究,还是不负这十年,不负曾经的屈辱与誓言!他想,他应该开心,至少,不应该伤心,不应该这样疼痛……
可是他竟然做不到,他经历了爹娘的惨死,经历了那三年的幽禁,又经历了十年的隐忍,他却仍旧掌控不了自己的一颗心!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悠坐在囚车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押进王城,押向永宁侯府!他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他知道她将会是怎样的后悔、痛楚、绝望,甚至是,憎恨!他曾经最怕的,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永宁侯府的人去月央行宫请他,只因他是献上药引的大功臣,可是他竟然没有勇气接下那道请帖。他宁肯服用了一碗谷叔调制的汤药,做出风寒的病症来,也不敢再去永宁侯府面对他亲手献出去的小悠!更不敢看着她被人割出伤口,一盏一盏地取走七七四十九盏鲜血!
他以为,不去,心里的痛应该就会少一点!却没想到,不去,竟然只会令他更加坐立不安,更加心痛如绞!整整一个下午,他呆立在房间的窗口,双眼空洞地望着院子里那颗凤凰树!雪将花埋葬,再也看不见那一树明艳的鲜红!
身旁的桌子上,茶水凉透了,谷叔不厌其烦,一次次地进来换,哪怕换了的茶水,他碰也不碰,一口未饮,谷叔也还是每隔一会儿就进来。这些年,谷叔从未像今日这般恐慌,他不知道,是否下一秒,他的主君就会冲出去,冲向永宁侯府。
幸好他没有,他强撑着,让自己保持他们所希望的理智!只是谷叔每进来一次,他便低低哑哑地问一声:“什么时辰了?”
谷叔的心也跟着疼,因为他知道,西陵瑄在计算着时辰!他没有去永宁侯府,却仿佛早已去了!他计算着时辰,计算着什么时候小悠会被押出来,什么时候楚渊会拿出匕首,什么时候楚渊会划破小悠的手腕,一盏,两盏,三盏……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的脸一点一点地苍白,到最后,就连那双唇,竟也没了一丁点的血色!谷叔有刹那间的恍惚,恍惚以为被放掉七七四十九盏鲜血的不是小悠,而是他的主君!
将近酉时的时候,永宁侯府那边传回消息,洛流苏的毒已经解了,而小悠,被百里忌带走……
谷叔不安地看向西陵瑄,西陵瑄的肩膀似乎隐隐地一松,可是两只手却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紧紧地握起。过了许久,他转过身对谷叔说:“我出去一趟……”
谷叔稍稍思虑,便料定他是要去见楚渊,他知道,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小悠。西陵瑄不让谷叔跟着,谷叔却执意跟在他身后,自西陵瑄接管西陵府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违抗了西陵瑄的意思。
谷叔没想到西陵瑄来的地方是王城郊外,是这处断崖!风吹得可怖,西陵瑄就那样不管不顾地站在那断崖之巅,谷叔忐忑不安,又不敢出声劝慰,只能那样揪着一颗心守着。
好在楚渊总算是来了,他踩着雪,发出一串串吱吱呀呀的声响。
一直僵立着的西陵瑄回过头,望着楚渊。
那一刹,楚渊真是有些不忍,如果十年前他知道这局棋终有一日会变成这样,会让西陵瑄承受这样的痛苦,他想他必定不会献上那道计谋!
看见楚渊走来,谷叔也松了一口气,他冲着楚渊微微点点头,然后朝着不远处走去。
山崖之上,月光和雪光都有些朦胧,只有那风声撕扯得真切。
西陵瑄的声音沙哑:“她……怎么样?”
楚渊极少如此正儿八经,回道:“百里忌将她带去了红花巷,他在那里有座院子。我已经去过了,给她扎了针,上了药,又给她开了方子。虽然还在昏迷,但是性命已经无碍。只不过,她失去的毕竟是四十九盏本命精血,要是想彻底恢复,只怕……”
“怎么?不能恢复?”西陵瑄的声音紧了紧,神色瞬间有些慌了,他说:“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我,答应过我让她没事!”
他向来淡然,即便泰山崩于顶也不会让他变色,可是现在,因为担心小悠,他却在楚渊面前如此不安与慌乱!楚渊多少有些惊讶,叹了一口气道:“我说过会让她没事,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可是她在被百里劼押入王城之前,身子已经很虚弱,所以,调养的时间可能要长一点,而且还需要上好的血参,那些药房的血参,纵然用重金去买,也难得买到上品。”
西陵瑄心中又是狠狠一痛,她坐在囚车内虚弱无神的样子,忽然间又闪现在他的眼前!他忍着痛深吸了一口气,才极力平静沙哑道:“明日,我将血参给她送去,无论需要多少,我都给她送去……”
楚渊闻言不禁有些担忧,道:“依我看,这两****最好还是不要过去,以免让永宁侯府的人怀疑。明日便是进宫面圣的日子,面圣之后洛文穆定然会当众宣布对你的封赏,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去见小悠,或者接她回来,不迟。”
“接她回来……”西陵瑄那样俊逸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无望的哀色,他道:“她……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