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悠又笑了,开始一字一句,字字含糊不清地背:“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找泽兰……”
血还在滴,她竟然没有再睡着,就那样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断断续续地背着那首四季歌,从春季到夏季,从夏季到秋季,从秋季到冬季,最后,又到春季……
对于四季歌,楚渊并不陌生,几乎每个学医的人,在开始识学药材的时候,师父都会教四季歌。楚渊十来岁的时候,半爺先生也曾教过他。可是楚渊不懂,为何在这样的时刻,小悠竟然要背这首四季歌呢?教她这首四季歌的,究竟是先生,还是另有其人?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将近大半个时辰!小悠的声音终于也渐渐地小了,到最后,几乎已经听不见,人们只能看见她沾满血迹的唇,还在缓缓地无力地,一张一合,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紫金鸾台上上下下,鸦雀无声,有的人紧张,有的人痛惜,有的人依旧在等着看一场好戏,可是没人敢说一句话,甚至没人敢大声呼吸。
四十八盏,竟然已经四十八盏了!
洛文穆的手紧紧地握起,一张苍老的脸几乎喜极而泣!他疾步走到冰玉床旁边,对着那帷幔之内的身影道:“苏苏,苏苏……爹很快就能救你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很快……”
这位占据着云熙王朝最高权位的永宁侯,此刻也不过是一位最寻常的父亲!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洛文穆激动不已,隔着帷幔呼唤洛流苏的名字的时候,永宁侯府的半空中,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凌空而来!
他冷冷落在紫金鸾台下,手腕翻转,一把绝世罕见的长剑一闪而出!他似乎不把一切放在眼里,更置永宁侯府重重防卫于不顾,就那样,带着一种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寒气与杀意,一步一步,向着紫金鸾台走来!
百里子樱也随之而来,她看上去脸色有些慌张,一只手已经取下了背后的弓弩,另一只手飞快地将玄铁箭搭上,她用箭头对准他,微微蹙眉,声音发紧地唤他:“三哥!”
话音落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百里子樱口中的三哥,莫不是,百里忌?老天,听闻这百里忌被百里大帅派去了苍壁城,怎么此时竟出现在永宁侯府?而且还是这般,带着剑,杀气外露……
鸾台上的百里敬也是神色一惊,一开始他还不信,百里忌怎么可能突然回了王城?即便回了王城,他也断不可能现在闯入永宁侯府!他上前一步定神看去,那一刻他才真的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竟然真的就是百里忌!
他说不清楚这一刹那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是惊,是怒?还是隐隐欣慰他百里敬的儿子,本就应该有这种不惧一切的霸气威仪?
他暗暗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洛文穆,然后才清清嗓子对着百里忌冷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是永宁侯府!!”
百里忌却没有回答,他无视所有人,甚至无视百里敬!无视洛文穆!那一双澄澈的眸子,那两道曾经安静得好像不存在的目光,此刻竟然带着一股吞噬一切的寒意!不,不仅仅是寒意,还隐忍着无尽的痛楚,他定定地,定定地,看着刑架之上,面色惨白,满袖鲜血,气若游丝的小悠!
他来迟了,这样迟……
小悠,小悠……
无人知道,他在数千里之外的苍壁城得知她的消息之后,是怎样揪着一颗心日夜兼程赶往王城!他曾送她无忧剑,曾希望她一世无忧;他曾为了她安心,为她许下永远不伤害西陵瑄的诺言;他曾站在王城之外的官道上,那样放心不下地问她:小悠,你会快乐吗?会不让自己受伤吗?
她当时那样天真灿烂地笑,那样毫不犹豫地答应!她答应了,所以他以为她做得到!可是他怎会想到,她终究还是让自己伤得这样体无完肤,连性命也快要保不住!
一个婢女正正端来第四十九个杯盏,举着手,欲要去接小悠手腕上流得越来越慢的血。可是就在这婢女刚要将杯盏接上去的时候,百里忌忽然一跃而起,手中的魔灵剑犹如长虹贯日一般,一剑斩去了那婢女的双手!
顿时血光乍现,杯盏碎裂,哀嚎骤起!
洛文穆惊了,百里敬惊了,就连楚渊,也惊了!一面惊那出神入化的魔灵剑法,一面惊向来沉默安静的百里忌,竟然会在永宁侯府的紫金鸾台上,毫无预兆地出剑见血!
洛文穆大喝:“百里忌,你究竟想做什么?”
百里忌没有回头,他的剑再次挥下,这一次,却是落在那刑架之上。不偏不倚,不深不浅,刚好划断那捆绑住小悠的绳索!小悠无力地软软倒下,他身形一移,稳稳将她接在怀里。
“小悠。”他唤她的名字,迫切地,不安地,痛楚地。
小悠缓缓地睁开了眼,有些模糊的视线中,一张熟悉的清俊的容颜却越来越清晰,终于,她认出了他,顿时眸光湿润。
“阿忌……阿忌……”
声音被风吹散,虚弱得听不清,可是百里忌听清了,所以他的一颗心才会痛得颤抖!他抱紧她,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扫视众人。他没有说话,可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带走她,现在就要!
百里敬无比震惊,一时间竟像是不认识百里忌了一般!他大概从未想过,这世间还能有一个女子,能让百里忌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么多年,他原以为百里忌没有心,即便曾经有过,那颗心也已经随着百里谚的死去而死去了!可是现在……
僵持了片刻,百里敬沉声道:“她是西陵瑄献给丞相大人的药引,你若要带她走,也得等丞相大人将药引取完!七七四十九盏,还差一盏!”
百里忌的嘴角边泛起一丝冷意!他没来时,他帮不了她,护不了她!此刻他来了,又怎会让人再动她一分,伤她一毫?!
他抱着她,与家族为敌,天下为敌,欲要带着她走下紫金鸾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