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哈恩,这件事情怕是很难保密。”汉斯·普特曼斯说,“我们在东方毕竟太显眼了,走到哪里,都容易被人家注意。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我们在和明国谈判了。好在具体的内容他们一下子很难知道,再少在我们公布出来之前是这样。嗯,哈恩,有关谈判的内容你们一定要做好保密。此外,单单是我们开始谈判了这个消息就足以带来很多的变化,比如说刘香他们……”
说到这里,汉斯·普特曼斯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似乎担心刘香就在旁边听到了一样。
“叔叔,我们必须将刘香驱逐出去。郑将军绝不会容忍我们继续和刘香来往的。”哈恩·普特曼斯说。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刘香可不是个老实听话的人,让他知道了这些,他可能会和我们翻脸并且攻击我们的。虽然我们并不怕他,但是和他发生冲突也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损失。如果损失不可避免,那至少我们也要事先做好准备,让这种损失最小化。”汉斯·普特曼斯说。
“叔叔,要不我们把刘香骗进城堡,然后砍下他的脑袋送给郑芝龙?”哈恩·普特曼斯问道。
“没这个必要。”汉斯·普特曼斯摇了摇头,“我们这样做的话并不会增加我们的利益,而刘香手下的那些人可能会因此攻击我们,虽然我们的城堡很坚固,他们也没有任何像样的攻城武器,根本不可能攻下城堡,但是只要是开打了,就一定会有损耗。哪怕是火药的损耗,那也是钱。我们为什么要花我们的钱去做应该由郑芝龙来干的事情呢?刘香的人如今全靠我们提供补给,只要我们停止给他们提供补给,他们就自然要离开。这样才是最为便宜的做法。所以,让城堡守军做好作战准备就够了。”
……
“老大,情况有些不对呀。”刘香坐在临时搭建的木头屋子里,一个海盗进了屋这样对刘香说。
“韩三,你发现什么了?”刘香抬起头来问到。
“最近那个荷兰人的侄儿带着一群人出海了。”韩三回答说,“老大您知道,我的眼睛尖,老远的我就认出了那些人里面有好几个通事。”
“韩老三,你可看清楚了!”刘香猛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的盯着韩三。
“老大,错不了的。我的眼神您还信不过?”韩三回答说。
“韩老三,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必须问个清楚。”刘香说,“你认出了哪些人?”
“艾通事、严通事,还有就是每天给我们算粮食的薄通事。”韩三回答说。
“很好,很好!”刘香咬着牙,从牙齿缝里漏出了这样的声音。接着他又对韩三说:“韩老三,这事情非常重要,除非我让你说,你不要对任何人讲起这事情,明白吗?”
“老大,我明白,我全听老大的。”韩三回答说。
“那好,你现在我这屋里坐一会儿。我再去找几个人来。”刘香说。
不一会儿功夫好几个人都陆陆续续的进了刘香的屋子。
“刘老大,你把兄弟们都叫来,有什么事情吗?”一个身体微胖,紫红面皮的大汉问道。
“国助兄弟,你先别急,先听韩老三把事情讲一讲——韩老三,你和李当家的说说今天的事。”刘香说道。
这位李国助,是郑芝龙的原先的老大李旦的儿子。李旦原本是从泉州到日本的航线上的霸主,郑芝龙则是李旦的重要下属。据说那个时候,李旦将在台湾建立据点的事情托付给了郑芝龙,并且将很大一笔资金放在郑芝龙那里,后来李旦突然得急病暴死,郑芝龙就将原本属于李旦的那笔钱给吞没了。当然这种事情完全就是流言,郑芝龙绝对不会承认有这种事的。但是这流言还是让李国助和郑芝龙有了嫌隙,到了后来,因为受不受招安的事情,郑芝龙和十八芝的老弟兄们分道扬镳之后,李国助自然也不会站在郑芝龙这边。如今当初和郑芝龙做对的十八芝兄弟剩下的也已经不多了,这里面就包括了如今跟着刘香的李国助。
韩三将看到的事情和李国助讲了一遍,李国助道:“这荷兰人突然拉上这么多的通事出去,却是去做什么?要是是联络反对郑芝龙的人,没有不叫上我们的人的道理。况且料罗湾大败之后,郑芝龙的人怕是将这大员港盯得死死的,这个时候,这么一条船出去,不怕死吗?这些荷兰人别是在和郑芝龙议和了吧?”
“国助兄弟,你说的是。某家也是这样想的。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刘香问道。
“刘大哥,这事情不好办。如果荷兰人真的和郑芝龙讲和,那郑芝龙说不定就会要求荷兰人把我们交出去,就算不交出去,也一定会要荷兰人和我们断了来往。”李国助皱着眉毛说,“荷兰人也不用真的怎么做,只要断了我们的粮食,我们自己就得离开大员。我们的船本来就比郑芝龙少,有都还没来得及修好,出了海,如果遇到郑芝龙他们,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万一遇到,而是肯定会遇到。”刘香冷冷的说,“他们既然和郑芝龙勾结到一起了,怕是我们还没出海,他们就已经把消息传递给郑芝龙了。”
“那刘老大,你说现在我们怎么办?”李国助有点慌了。
“奶奶的,他不仁,就不要怪老子不义!”刘香恶狠狠地说,“国助兄弟,我看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集合起兄弟们,找个晚上,趁着荷兰人睡觉的时候,攻进热兰遮城里去!你看怎么样?”
李国助似乎被刘香的话吓了一大跳,忙道:“刘大当家的,这个事情还没有完全确定,就这样做不太好吧?万一弄错了呢?再说……再说我们要是拿下了热兰遮,荷兰人就和我们不共戴天了,到了那时候,我们怕是更没有容身之地了……”
听着李国助的话,刘香忍不住露出了轻蔑的颜色,他不由得想到,眼前这个人的出身比自己,比郑芝龙都要好得多,但如今却混的远不如郑芝龙甚至也远不如自己,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他还是各种顾虑各种瞻前顾后迟疑不决,这样的人居然也是当年威震大洋的李旦李大老板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有个好爸爸,如今这人怕是最多就能当个船头吧?
“国助兄弟怕弄错了,要验证倒也简单。明日荷兰人送粮食来的时候,你看看和我们办交接的里面有没有薄通事就行了。”刘香冷笑着说,“至于说容身之地,抢下了热兰遮,我们就能拿到粮食、钱和大炮,有了这三样,我们才可能有容身之地。否则,就这样空着手被荷兰人轰出去,我们就有容身之地吗?男子汉大丈夫的,要死卵朝天,怕他个锤子!”
“大当家的说的有理!”其他的一些人也都纷纷响应。
李国助看了看刘香,又看了看其他人,然后才说:“大当家的说得有理,等我们明天看看情况,然后再……再……再动手也不迟。”他似乎很想说个“从长计议”但是看看大家,终于说成了“再动手也不迟”。
“虽然还要看看明天的情况,但是我们的准备可不能到明天才做。今天就得先准备起来。不过大家不要露了行迹,让荷兰人看出问题来了。”刘香最后这样吩咐说。
“全凭大当家的吩咐。”大家也都这样说。
……
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李国助立刻收起了那副迟疑犹豫的神气,对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跟班说:“王叔,你去把我们的几条船上的船头都找来,我有话和他们说。”
“好的,大少爷。”王叔答应了一声就赶忙去了。
这位王叔还是当年跟着李旦的仆役,所以还是习惯的称呼李国助为“大少爷”。望着王叔远去的身影,李国助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不多时,几个船头就集中到了李国助的小屋里。而王叔则走到门外去帮他们把风。
“各位叔叔,有件事情我要告诉大家。”李国助很是平静的对他们说。
“少东家,有什么事您就吩咐,兄弟们都听你的。”一个大块头说道,其他人也都跟着响应。
“荷兰人在和郑芝龙讲和了,我们怕是要被荷兰人卖给郑芝龙了。”李国助继续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这样说道。
“啊!”屋子里其他的人都吃了一惊,几乎顿时乱成了一团。
“不要慌,大家听我说。”李国助顿时提高了声调。周围的几个人便都安静了下来。李国助便将韩三看到的事情以及刘香等人的打算告诉了他们。
“几位叔叔,不是我要说丧气的话。荷兰人既然打算卖我们了,又怎么会对我们没有防备?他们若是对我们没有防备之心,又怎么会把我们扔在城外,不准我们进城?热兰遮城大家都看见过,虽然不大,但是却相当的坚固,上面又有不少的大炮。就凭我们这点人,哪里拿得下这样的城堡?这一仗,怕是又要碰得满头的包了。”
“少东家,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又有人问道。
“几位叔叔,你们都是当年跟着我爹爹的老人,这么多年了,多少人弃我而去,只有你们几位,一直看在我爹爹的份上跟在我李国助身边。要不是各位叔叔,只怕我李国助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只可惜我李国助无能,不要说带着大家创出一个好前程,甚至就连老爹留下的家业也保不住,如今更是带着你们走到了这走投无路的绝境。这都是我李国助无能,拖累了大家。”
“少东家您不要这样说,老东家当年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几个就是死上十次一百次都不够还的。只是少东家人太老实,那些人又都太坏!”一个老船头说道。
“还是我自己不自知,又没本事有想要当老大,如今回想起来,很多事情未必不是被人家当枪使了。郑芝龙固然不是东西,但是李魁奇、刘香就是好人了不成?哪一次上阵,他不是变着法子让我们的人去啃骨头,然后他的人吃肉。每一次无论是胜是败,我们吃的亏总是比他大。弄到现在,我们这里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所以,各位叔叔,这一次刘香要跟荷兰人动手,我们是断断不能再去打头阵了的。就算上了阵,大家做个架势,吆喝几声,放两枪,也就算对得起刘香了,前往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李国助叹了口气这样说道。
其他人也都叹了口气道:“东家说得在理,我们都知道了。”
“除此之外,其实我还想要和几位叔叔商量一下我们今后该怎么办。我们这么点人,如今拉出去单干那是断断不可了,但是跟着刘香也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刘香已经无路可走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要下去找李魁奇了。我们可不能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
“那东家您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呢?”
李国助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王叔正在那里把风,便问道:“王叔,没什么情况吧?”
“大少爷,没人。”王叔回答说。
李国助点点头,又退回屋子里,关上了门,压低声音对那些人说:“如今,我想了很多天,我们怕是只有最后的一条活路了。”
“少东家请讲。”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盯着李国助。
“刘香偷袭热兰遮城,我敢肯定他一定会失败。”李国助说,“失败之后,他就只有立刻出海逃亡了。到那时候,他肯定会遭到郑芝龙的追击。刘香的船和我们的船状态都不算好,跑多半是跑不掉的。到时候,说不定刘翔就会把我们丢下当替死鬼拖住郑芝龙。我的意思是,到了那时候,我们就一起向郑芝龙投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