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陈兴坐在车里翻阅着市里同省分行的战略合作协议,这件事情,他只是开了个头,后面都是李开山和张立行等人负责跟进,他作为市委书记,只抓好大方向的事就行,不可能什么事都管,当然,他特别关注的事又除外。
李开山和张立行也都在这一趟前往南州的路上,两人的车子在前面,陈兴一只手拿着文件,一只手靠在扶手箱上,手指头在上面轻点着,不时注视着前面的车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张万正今天并不会前往南州,案子的两个关键人物秦鹏和梁婧都死了,张万正去南州也就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就算是有那段手机录音,但当事人死了,录音的作用已经大打折扣,张万正如今更要因为两个人的身死而焦头烂额,因为两个人是死在纪委的办案过程中。
前后脚跳楼,一块死了,陈兴昨晚一整晚都在想这件事,不只是心里头沉闷,更有着说不出的困惑和不解,当巧合得不同寻常时,就不应该再按巧合去看待,这是陈兴的看法,但张万正昨晚让人再次在宾馆查了几次,都没能查出异常,这又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前头是张立行的车子,更前面是李开山的车子,他们的车队并没有按照特别的顺序排列,陈兴一直试图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张立行,但他同样清楚,没有任何证据,再大的质疑也只能压在心里。
陈兴等人前往南州时,市第一医院的太平间,梁婧是送到医院抢救后死亡的,她的尸体被移到了太平间,至于秦鹏,市纪委在联系了秦鹏的家属后,征得秦鹏家属同意,联系了运尸车将尸体运往医院的太平间。
此刻,在医院的太平间,秦鹏的家属在给其换上寿衣时,从秦鹏脱下来的衣服中发现了一封信,风波由此而起。
市纪委派了两名工作人员专门再次负责跟秦鹏和梁婧的家属沟通,做善后工作,能满足的要求也都尽量满足,就好比运送秦鹏尸体过来的费用,购买寿衣包括殡仪火化等等的开销,在秦鹏家属的要求下,市纪委同意承担这一部分费用,为的也是尽量将这一事件平息下去,但幕后的调查,市纪委仍然在进行,张万正同陈兴的想法一样,过度的巧合就是不正常,他不信这只是纯粹的跳楼事件。
秦鹏的家属在看了信之后就闹起来了,指着现场的纪委工作人员破口大骂,有几个脾气火爆的甚至动手推搡了起来,最后那名纪委工作人员不明不白的挨了两拳,眼角都被打出了血,另外一边负责梁婧家属的工作人员见同事受伤,赶紧要过来帮忙,愣是也挨了打。
“你们干什么,我们这是好心帮你们处理后事,你们就是这个态度吗,再乱来就报警了。”工作人员恼火的斥责道。
“你尽管报警,你要不报警我们也要报,我们家秦鹏就是被你们这些混蛋害死的。”秦鹏的妻子范毓歇斯底里的指着那纪委的工作人员,同样是在机关单位工作的她,此刻更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女人。
“范女士,请你慎言,没有的事不要乱讲。”纪委的工作人员刚刚被打,这会又听秦鹏的妻子如此大喊,也禁不住吓了一跳。
“还没有,你看看这封信是什么?这是血书,是刚刚从秦鹏身上发现的,要不是我习惯性的翻下他的口袋,这衣服说不定就跟着送去一起火化了,我们家秦鹏就真的彻底冤死而没人发现了,秦鹏啊,你死得好惨,你用血写下了这么一封信,是有多么绝望。”范毓哭喊着,尖长的手指再次指向了纪委的人,“你们,是你们害死了秦鹏,要不然我们家秦鹏怎么会跳楼?这就是铁证。”
范毓挥舞着手中的信,“我们要报警,要跟你们打官司,别以为你们是纪委的,我们就不敢告,我相信人间一定有公道的,就算是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我们也要把官司打到底。”
范毓神态癫狂,甚至引起了路过的人注意,一旁梁婧的家属也跟着围拢了过来,观望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是当事人。
纪委的工作人员哭笑不得的望着跟发疯似的范毓,无奈的同时又有些愤怒,他们是好心协助秦鹏的家人处理后事,而且委里也答应要承担费用,在他们看来已经是仁至义尽,毕竟秦鹏是有问题的干部,就算是不提那录音的事,秦鹏担任区地税局科长的时候,利用手中的权力收敛财物是不争的事实,也有证据,他们就是先调查秦鹏的其他问题才将秦鹏带走,以此作为调查录音事件的掩饰,所以秦鹏违法违纪是铁证如山,按说这种情况他们根本无需再管秦鹏的后事,现在这样做是尽了人道,也就是张万正下了指示,他们才愿意过来,否则他们才不想来,如今反倒是被秦鹏的家人反咬一口,这其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你说手里的信是从秦鹏身上发现的,又是证明他是被我们害死的铁证,那就把证据给我们看看。”一名纪委的工作人员强忍着怒火,颇为冷静的应对着。
“秦鹏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信就是证据,你们还想抵赖吗?这血书就在眼前,你们还有人性吗?难怪你们这么好心的协助我们处理后事,还帮忙出钱,原来都是做贼心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范毓眼眶发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着纪委的人,在旁边围观的人看来,不只是同情,更是很容易就信了其话。
“你不把信给我们看看,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造谣中伤。”纪委的工作人员怒道。
“把信给你们?让你们撕毁好破坏证据是吗?你以为我有那么傻吗。”范毓哭喊着尖叫。
“你真是不可理喻。”在场的纪委工作人员气极而笑。
范毓说做就做,让人打电话报了警,纪委的两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看范毓跟疯了似的,两人也琢磨着信里的内容,只是坚信没对秦鹏做过什么的他们,这会也是理直气壮。
警察很快过来了,范毓将信给了警察,只是此刻连警察也不是很相信的他们,在警察说要带走信调查之后,范毓坚决不同意,直至警方说家属跟一个人过去,等警方将信的内容复制下来,会将原件返还,范毓这才同意了下来。
这意外的情况让两名纪委的工作人员也坐不住,赶忙打电话向负责此事的朱伟汇报,张万正得到汇报时也是片刻后的事情。
“简直是乱弹琴。”张万正拍着桌子,气得站了起来。
“书记,也不知道那封信到底写着什么,秦鹏的家属不让咱们的人看,现在警方将信拿走,又做了承诺,难道真的要立案调查不成。”朱伟小声说着。
“问题是秦鹏身上的信是哪来的?如果真是他本人写的,那你们负责看守秦鹏,竟然会让他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有机会写信,你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张万正有些恼火,姑且不说那所谓从秦鹏衣服里发现的信是真的秦鹏所写还是事后有人偷偷放进去,现在状况一个接一个出现,张万正心里的火气端的是没地方发 泄。
“书记,我们的人一直都盯着,就没让秦鹏离开视线过,而且屋里面也没有任何纸张,都不知道秦鹏是怎么有机会写的。”
张万正面罩寒霜,虽然还没证实信的真伪,但他心里基本上是信了,如果真是有人要栽赃,在秦鹏死后用一封假的信来栽赃并没有什么意义,反而是一招昏招,容易被查出来,同样会让秦鹏的跳楼事件直接多一个疑点,所以那所谓的血书只能是秦鹏生前写下的,这是张万正在短时间内所思考的。
“你让廖副书记过来一下。”张万正沉默了一下后说道。
朱伟转身出去,不多时,副书记廖忠源走了进来,张万正打量着对方,伸手请着对方坐下,道,“忠源来了,请坐。”
廖忠源坐了下来,不动声色的看了张万正一眼,张万正找他过来肯定是有事。
“忠源,秦鹏和梁婧的事你也知道,现在出了点状况。”张万正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又道,“你去跟市局沟通一下,让他们把信交给我们,就说我们内部自己会调查。”
张万正说完看着廖忠源,此时根本没有心思拐弯抹角,廖忠源有意表现出了向他靠拢的姿态,那就要有所表现,他把这事交给廖忠源也是对对方的一个考验。
廖忠源也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秦鹏和梁婧相继跳楼的事已经足够让纪委焦头烂额,现在又出了一封信,知道此时最为头疼的莫过于眼前的张万正,廖忠源点了点头,没多耽搁,立刻就出去办此事。
张万正在办公室里静静等着,从昨晚事情发生后,那家宾馆就暂时封着,张万正始终认为这里头有鬼,尽管他早上再次去了一趟宾馆的房间,依然没有发现什么,但他并没有就此甘心,下面的人在调阅宾馆这些天的进出监控记录,同样在调查有没有最近入住的可疑人物,试图查出有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蛛丝马迹,而他也在等待着消息。
廖忠源很快就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几分悻悻然的神色,张万正一看,有不好的预感,脱口就问,“怎么?”
“市局那边不同意把案子转过来。”廖忠源轻咳了一声,神色有些尴尬,刚才给市局局长杨宏超打电话,本以为对方总该买他这个纪委副书记的面子才是,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杨宏超这会也有些憋气。
“你给谁打的电话?”张万正挑了挑眉头。
“我给杨宏超打的电话,结果对方七拐八拐的说了一大堆,最后就变相的拒绝。”廖忠源摇了摇头,此刻心里也忍不住暗骂那杨宏超来着。
“杨宏超亲自拒绝的吗。”张万正听到廖忠源的话,自言自语着,脸色也不好看,杨宏超这个当局长的是想干什么,故意跟他们对着干是吗?
“书记,这杨宏超既然这样表态了,那估计咱们想把那信件接手过来调查是难了。”廖忠源道。
张万正没说话,想了一下,抬手拿起桌上的座机就拨通了杨宏超办公室的内线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过后就接通,“是我,张万正。”张万正普一接通就道。
“哟,原来是张书记,有何指示。”杨宏超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传过来。
“宏超同志,听说刚才秦鹏的家人从尸体身上拿出了一封所谓的血书?”张万正开口就问。
“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们市局已经正式立案调查。”杨宏超笑哈哈的应道。
“宏超同志,秦鹏之前就是我们纪委在调查,现在既然有这血书,那还是移交给我们纪委调查比较合适,宏超同志你认为呢。”张万正眯着眼睛,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从杨宏超的话里已经隐约猜测到对方的潜意思。
果不其然,只听杨宏超道,“张书记,这是人命案子,我们公安局立案调查也是依法依规,况且秦鹏的家属情绪也很激动,要求只能由我们公安局调查来着,我想张书记应该也接到下面人的详细汇报才是。”
“宏超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万正隐有怒气。
“没,没别的意思,张书记可不要误会,我们市局也是秉着对受害人家属负责的态度立案调查,所以还请张书记谅解。”杨宏超道。
“秦鹏跳楼这事本来就有些蹊跷,之前是由我们调查,现在不管是跳楼也好,还是从他身上拿出来的血书,都是属于我们之前调查他的案子的延伸,自然要由我们纪委来接手调查,宏超同志真的不愿意配合吗。”张万正沉声道。
“张书记,不是我不配合,您这么说我可担当不起,但我们市局也是依法自己的职责不是,作为公安机关,我们得对受害人负责,也得对得起身上的这身警服不是。”杨宏超正色道。
张万正听着杨宏超的话,气得眉眼直跳,他看不到杨宏超说话的样子,对杨宏超了解有限的他同样不知道杨宏超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此刻杨宏超这么回应他,张万正内心深处已大致能猜到杨宏超是有意在推阻这事。
深吸了口气,张万正强忍着怒火,公安局不在他的管辖下,张万正知道自己没法对公安局的工作多说什么,他能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和职务对公安局施压,但杨宏超这个局长如果给他来个软钉子,他还真没辙。
“宏超同志,那我们就先不说这事,我现在想看看从秦鹏身上发现的那封信,我想宏超同志总不会不同意吧。”张万正冷声道。
“这个……”杨宏超犹豫了一下。
“怎么,宏超同志也认为我是要撕毁信件吗。”张万正面无表情。
“不会不会,张书记您是领导,怎么会干那种事。”杨宏超笑哈哈的应了一句,旋即道,“张书记您要看肯定是没问题的。”
“那好,是要我自己去看,还是宏超同志让人送过来。”张万正道。
“不用不用,怎敢劳烦张书记您过来,我马上给张书记您送过去。”杨宏超笑道。
“好,我等你。”张万正说完即挂掉了电话,杨宏超最后这一句话让他稍微舒服了点,但一想这事,恼火的他再次忍不住拍了桌子。
“书记,那杨宏超是不是还不答应?”廖忠源问道。
“是拒绝了。”张万正轻哼了一声,“这笔账,我记下了。”
“杨宏超找借口不愿意配合,偏偏咱们还拿他没办法。”廖忠源苦笑道,按说一般人也不会故意跟纪委书记过不去,但廖忠源猜测着杨宏超肯定是得到谁的授意,否则杨宏超自己断然不敢这么做,杨宏超毕竟只是市局局长,没必要跟张万正一个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对着干,这对杨宏超一点好处都没有,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又达到一定的地位,有谁是傻子?杨宏超他以前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滑不溜秋的一个人,这次大为反常的表现,廖忠源一下就能感觉到其中的不正常。
张万正听到廖忠源的话,挑了挑眉头,现在是拿杨宏超没办法,但杨宏超日后可别出问题,否则别怪他往死里查。
平息着心里的怒火,张万正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这件事,张万正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过错,启用了这些新人,如今出了纰漏,该担当起的责任,他也得担当起来。
“哎,委里的这些新人,还得多锻炼锻炼,吃一堑长一智,希望经过这次的磨练,也能让他们成长起来。”张万正突然叹了口气。
“肯定会的,在张书记您的教导下,他们肯定能迅速成长的。”廖忠源附和着张万正的话,也不敢多说别的,这次的办案小组成员是张万正亲自挑选的,现在出了问题,其实委里有不少人私下都在笑话,并且表现出了幸灾乐祸的态度,廖忠源却是不敢表现出分毫。
两人在办公室里坐着等杨宏超,约莫十来分钟后,杨宏超就到了,看到张万正,杨宏超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张书记,我给您送来了。”杨宏超说着,将早就拿在手上的那封信递给了张万正。
张万正摊开一看,微微一怔,“这是复印的?”
“张书记,是这样的,那秦鹏的家属连我们也不是很信任,非要坚持自己保管那信件的原件,所以我们只好答应他们的要求了,只是复印了信件的复印件。”杨宏超解释道。
“是吗?信件是重要证据,你们就复印了一份复印件,这符合办案程序吗。”张万正盯着杨宏超。
“这是不符合办案程序,但特事特办不是,不过我们也有提要求,日后案子查完了,那原件也是要拿来给我们封存如案卷的。”杨宏超干笑了一声,应付着张万正。
张万正瞥了杨宏超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将目光转向手上的信纸,似乎为了更显逼真,打印出来的还是红色的字迹,张万正大致浏览了一下,登时就怒道,“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张书记,您息怒,息怒。”杨宏超陪着笑脸,道,“刚刚您说要看,我当时迟疑了一下,不是不想让您看,就是担心您看了之后生气,气着了身子。”
“宏超同志觉得我就那么娇贵是吗。”张万正冷冷的看着杨宏超。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
“宏超同志,这封信的真伪验证过了没有。”张万正挥手打断了杨宏超的话,已经懒得听杨宏超说下去,仅仅是这会,杨宏超就让他感觉到了虚伪。
“还没验证,不过信是从秦鹏身上发现的,想必也假不了,毕竟秦鹏的尸体并没有其他人接触过,再说你们纪委不是一直派着工作人员在一旁,也都在你们的人眼皮底下嘛。”杨宏超说着,眼睛在留意着张万正神色的他,见张万正神色越来越阴沉,心里头嘿然笑了一声,也不想过度刺激张万正,话锋一转,道,“当然,信的真伪肯定是要验证的,这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又关系到你们纪委,更加马虎不得,我们市局已经派人去丰山区地税分局提取张秦鹏的笔迹了,到时候拿来请专家验证就知道了。”
“宏超同志,别的我不敢跟你说,但有一点我可以拍着胸脯跟你保证,对秦鹏的审讯,我们纪委的办案人员一直都恪守规矩,这秦鹏写一封什么血书说受到了严刑逼供,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张万正厉声道。
杨宏超听着张万正的话,嘴上笑着,点头应着,也不反驳,心里头却是冷笑了起来,目光从张万正脸上扫过,有没有严刑逼供,当事人死了,就剩下你们办案人员的说辞,能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