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晚阳低垂的时候,少年道自己要出宫回家了。
她把深深的不舍写到了脸上,问他是哪家的公子,他说他是相府的二公子。
他问,你呢,你又是哪家的小姐。
她说她居于宫中,只要他下次入宫还到这个地方,就能找到她。
年少时候的誓言,总是那么轻,轻到风一吹拂,就消散了。
那天,她回到母妃的寝宫已经晚了时辰。深怕母妃责备所以就想殿外躲着,想找些法子免受母妃之责。
谁知她在殿外却看到了王后在母妃寝宫里已经搅得天翻地覆。
“于氏,你可知谋害太子是什么罪!诛你九族都算轻的!”
王后向来看母妃不顺眼,但凡有机会找她麻烦的就绝不会放过。
“臣妾没有谋害太子,请王后明查!”于氏和几个婢女跪在地上。
“明查?你的意思是说本宫糊涂了?太子被人用巫术所害,你倒是说说这皇宫之内除了你出生于南疆的巫蛊世家,还有谁能有机会谋害太子!”
母妃向来是个心地善良的主,别说王后和其他嫔妃三番两次的找茬她都不计较了,她又怎么可能去谋害太子呢!这一定是陷害!
她正想冲上前去为母妃辩解的时候,却被一个人捂住了嘴,带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殿下切不可冲动,奴婢这下就带殿下出宫,这也是娘娘的意思。”
她满眼不解与惊愕,突然又想到自己还有一颗救命稻草,“父王!我要见父王!他最疼我和母妃的!”
谁知却被泼了冷水,“殿下别胡闹了,难道你还不知,太子殿下被人所害已经无力回天,王上现在已经将罪下来了,加上王后的煽风点火,殿下和娘娘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眼泪突然流下的时候,她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后来那个女婢把她带出了宫,自己却死在后宫的追杀里了。
她年少时不太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可能只是和母妃的一次长长的分别,直到后来看到一张朝廷陈旧的告示,上面写着自己的母妃因为几年前谋害太子已被处死的时候,她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可能只是意味着告别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没有了尊贵的身份,只是为了躲避追杀掩饰身份,只能到别人家当丫鬟,变得低贱和可怜。甚至为了博取同情,假装哑巴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好过一点。
也可能只是意味着她当初对少年说的那个我一直都在的誓言,不能再兑现,待来日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只是自家大小姐身边一个不能见光的小丑。
流落民间,她先是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里当丫鬟,后来因为遭到主人的虐待逃跑了。再后来逃到木家,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故事。
这样的梦,做多了,也就习惯了,可是再怎么无端入梦来,究竟不是现实,现实是,她只要留住自己命,活下来。
其实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哪一天能够杀回皇宫去,推到王后,为自己的母妃洗清冤屈。虽然她很想,做梦都想。可是她知道,当母妃已经安排好人把她送出宫的时候,她就知道,母妃是想让她活下来,替自己活下来。
是了,哪怕她真的那么想,她也做不到。毕竟推倒一个势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她回想起第二次见到他和第一次见到他,竟然隔了七载有余的时光。七年前他十三四岁的时候风华初成,而今模样倒是变了好几分,可当初俊朗清润的轮廓还在,至少,她记得。
可是她呢?现在她只能怯懦的躲在自家小姐后面。她想让他认出她,却又害怕。
如果她是她家小姐就好了,如果她和以前那样还是天子的掌上只之珠就好了,如果是这样,他和她,门当户对啊……
后来一次的别山诗会小姐并没有带上她,她其实是很想跟着去的,可是这次小姐一来身体好了无需婢女照顾,她去了反而多余。二来她不及老爷请来保护小姐的那般武士,能随小姐一起出行。
其实,她是知道的,小姐对她再怎么好,可他们现在到底主仆有别,更何况,在小姐心里面,她根本上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可怜的没有多少文化的哑女吧。
可是,她到底还是偷偷跟了去,然后又偷偷先跑了回来。
原来这次小姐没带上任何武士,完全是背着木老爷出去会她的文友的。她躲在亭子之外的一块大石头后面,遥遥听到一些文人骚客在吟诵风雅,舞剑弹刀。
再仰羡有什么用,她也不再是深宫中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公主了,而今,她连一个普通官员的臣女都不如。
隐约听到有人在说木家的大小姐和相府二公子乃绝配的金玉良缘什么的,随后又有不少人附和,最后,也是那二公子送木小姐回得府。
虽然木老爷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又背着自己出门有些恼怒,又自知自家女儿虽然名满京城,但是自幼个性十足不太服从管教,不过一看到送她回来的是相府的公子,木老爷的脸色马上就缓和了,还十分有礼地请他入府内喝茶。
木画蝶和白舒潼漫步庭中的时候,木府很多人有事没事的都假装有事地从他们旁边经过,无一不在感慨,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要是两人没有在一起,恐怕都对不起老天爷吧。
没机会遇到他们的人想尽办法来个偶遇,然后道声“大小姐好!白公子好!”然而不想遇到的人又偏偏总能碰到。
阿梧抱着一盆清洗过衣服的脏水从后院经过时,恰好遇到了来此散步的两人。
木画蝶一见状,只道那老嬷嬷定是趁她不在府中的时候欺负阿梧了。
“阿梧,快把那盆放下,待会儿我自会吩咐人去收拾了。”
可阿梧还是紧紧抱着木盆。
木画蝶过来拉住阿梧的手腕,然后走到白舒潼的面前,“这是我的姐妹阿。阿梧,这是我曾与你提起过的相府的二公子。”
她不敢抬头,还是弱弱的抱着木盆。
“阿梧姑娘?”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低,温润又清朗,正当她不禁缓缓抬头时,却又被木画蝶的声音压了下去。
“二公子莫见怪,我家阿梧身世坎坷,自身也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言语,不过她是个好姑娘。”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