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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女欣喜之余,却又发现有点不对劲,衣裳是被抬上了,但边上却又抬上来了一溜桌椅,五个郎中打扮的老头坐在后头,另有几位一直随着吴笑烟的粗使婆子与那些军眷中选出来的女子站到了不同位置,似是在准备着什么。

    吴笑烟却下去了,站在那衣裳箱子旁边。另有个蓝色衣裳的军眷女子(琥珀)站了出来:“我叫着谁,谁先去那郎中那,给你们把把脉,看身上带没带着病。”五个老头站了起来,拱了拱手,打头的是文印和魏恒,其余三位都是吴笑烟从大觉的医官里请来的。

    这就更稀奇了,早先吓哭的早就不哭了,只瞪大了眼睛,怎么这好事竟然越来越多了?

    “你们这身上头发上大多带着虱子,所以且都做好了准备,稍后可是要剃头的。”

    几个婆子对着她们行礼,女子并没有专门的剃头匠,但这些婆子都是给小儿剃头剃出来的,如今给她们剃头自然也没有问题。

    这让众人稍微闹腾了一下,可是今天好事多,再加上琥珀也说明了,乃是为了除虱子,虽然可惜自己的头发,但也就是一时的可惜而已,毕竟这事显然人家已经定下了更改不了。

    琥珀已经开始叫名字——却说叫名字也是有些麻烦的,因为这些女人很多根本是没有名字的,未出嫁的时候就在家里按照排行叫某几娘、某几姑,出嫁了就跟着丈夫姓氏叫某某氏、谁谁家的。

    即便中原那许多的姓氏,可还是有不少同样,琥珀治好连这些人的籍贯,甚至丈夫的名姓一块叫。

    诊脉之后,剃头,虽说想清楚了,可还是有不少女子看着落下的头发,哭出了声了。待去领了衣裳,便有个军眷女子过来将她们一个一个带走,带进早就备下的营房里去——之前乃是住在五十个人一个的大帐篷里的。而这位带他们走的女子,原来日后便是她们的什长了。

    而那新得的两套衣裳,也有着一股子药味,什长说是也散了驱虫的药粉。只是回了房,什长告诉她们先不要换上新衣裳,其实什长不说,她们又怎么舍得呢?

    这可是棉布的衣裳哩,刚得到新衣裳的那股子欣喜劲儿下去了,女人们摸着布料,想的却是这样的料子,若是拆开了能给自家男人和孩子也做上一身。进了营房,虽是大通铺,但褥子乃是新的,被子也是新的,里边的棉花蓬松得很。更想这被子和褥子的棉花都足,若是拆了,却能再做出一床来。

    许李氏便是这样想的一个女人之一,她十五岁便已成亲,今年虽刚刚二十岁,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只是最小的妞妞已经在逃难的路上饿死了,好不容易与丈夫一起,带着大丫、大柱逃到这说是太平了的靛州大觉。

    可太平又如何?大觉城里到处是求活的人,不独他们一家。

    丈夫虽说有瓦匠的手艺,可这人生地不熟的,谁找他们一个外乡人做活?便是卖苦力,却都挣不上的。幸好大觉城里每日舍粥,一家人这才得以勉强活着。可大丫病了,烧得烫手,这却又哪里去寻银钱治病?

    许李氏一狠心,冲着这女营一两银子的安家银,就此进来了。

    当日来的时候说好了,每十五日可有什么轮休,就是有些人可归家一趟。若是轮到自己,带上新衣裳去见自家的汉子、儿女,不知他们该有多高兴。就是这秃了的头,怕是却要惹她们笑了。

    “行了,咱们这房里的十个人满了。”说话的乃是什长,夫家姓孙。

    各想心事的女人们立刻都看向了她,可却又怕失了礼数,被什长责罚,于是赶紧低着头。

    孙什长却道:“你们且都带上一身自己的新衣裳?”

    有胆大的问:“什长,我们去作甚?”

    “还能作甚?自然是洗澡去,且与你们说这被子与褥子乃是咱们营里的,虽给了你们用却不独是你们的,往后三日一查,若是发现谁将被子修改了去,却是要从你们每月的饷银里扣的。”

    众女顿时骇然,面露不满的一阵叽叽喳喳。

    刚还一脸温和的什长顿时虎了脸,叉着腰指着众人大骂:“怎地?!竟还都矫情上了!你们这伙子人是什么人?!都是吃着舍粥的破落户!进了女营,给你衣穿,给你饭吃,又有饷银,却成了我沥血营欠了你的怎地?!若恁多嫌弃,那便还了安家银子,赶紧滚蛋!我营里难道还少你一个?!”

    众女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鹌鹑一样低着头,缩着肩,不言不语。

    厚道如许李氏已经是脸红了,因这孙什长说得没错,她们可不就是矫情了吗?这人家给的多了,竟然就以为自己有了嫌少的能耐了。

    “那衣裳也莫想着捎回家里去,日后你们都是要去伺候伤兵的,若是沾血沾尿可不得有个替换的。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在营里衣衫不整可也是要扣饷的。”

    这扣饷、扣饷,再加上扣饷的大帽子接连扣下来,直砸得许李氏险些喘不过气来。摸着衣裳的手此时都抬了起来,就怕自己的粗手摸坏了料子,被扣饷。

    “说到底,这些东西虽然发给了你们,但却不是你们的。你们自己用着可以,即便是用坏了,只要情有可原,上头也不会如何。”孙什长没说会添置新的,免得这些人里有心思活的,起了坏心,“但若是拿给别人去用,那边是坏了贵就了。”

    许李氏与其她女人们一般,心虚的低下头,倒不是她如何贪心,不甘愿。实在是……这么多的好东西,却只能自己用着,但自己的男人和儿女却在外边挨饿受冻,这又怎么能踏实?

    那孙什长却如同她们肚里的虫儿,陡的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们心中难过,可你们来这是跟那些男人一样,当兵吃粮的。想着家里可以,但可不要只顾着想家,耽搁了正事。在咱们沥血营里,你们若是做不好,到时候被赶了出去,那可就只能跟家人同甘苦去了。”

    “谢过什长教导,我们如今已然是知道了。”有个机灵的妇人先道,其她人紧跟着也是各种赌咒发誓。

    孙什长点点头,对于她们这些话却是不置可否:“行了,这闲话家常的时间也够久了,你们快些个拿上新衣,跟着我去洗澡吧。去完了可是要军法从事的,咱们女营虽然不会打板子抽鞭子,但在外边大校场上站着四五个时辰那也得丢脸丢死,更有甚者被扣了饷银那也是心疼疼死。”

    众女立刻站起来,站四五个时辰倒是无妨,可扣饷银那是万万不可的。

    他们去的地方没有浴池,更没有浴桶,只有一个个木盆,以及定量的热水,可这对她们来说已经是太难得了。

    唯一让众女难受的,是她们里外的就衣裳,脱下来之后就被什长收去了,说是要全部烧掉。

    就算有人拉着什长啼哭,那什长却也是不允的。

    “不是发给了你们新衣裳吗?这旧衣裳破得已经不能要了,且里边都是跳蚤、虱子,人家的都烧了,偏你的不烧,难道让咱们一什的人都跟着你喂虫?”

    许李氏也有点难过,待穿上新衣裳,更是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了。

    待回了她们什的房子,什长拿了艾叶来,先是让她们熏房子,又让她们彼此互相熏。待熏完了,许李氏已经累得上下眼皮不主打架了,可是浓浓的米香味道,却让她瞬间精神了起来。

    “这几日是男营那边的火头给咱们烧菜做饭,再过半个月就要咱们各什自己轮流着做法了,都有个准备。今日没有干粮,是你们刚来,吃多了要出事,先吃点稀粥养养。”

    吃饭是要自己打回来的,一桶一桶的浓稀饭,还有咸菜。虽然是稀粥,但如此浓厚的粥,在许李氏家里就跟干饭差不多了,而身为一个女人,她这辈子还只是在出嫁的那天吃过这么浓的稀饭。

    许李氏吃着吃着,眼泪竟忍不住流下来了,静默的,一滴一滴的落在稀饭里。

    其实许李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略烫的浓稀饭用勺子舀进嘴里,醇厚的米香味在口腔里晕染开,她感叹着:真好喝啊……这泪水就自己涌出来了。只是她觉着自己并不是伤心,甚至还有点高兴。

    吃完了,孙什长说那粗瓷大碗,筷子,和勺子也是她们的了。许李氏就见自己旁边的妇人摸着那个碗,眼睛里也是亮晶晶的,许李氏听见她用极小的声音说:“真好啊,我也有自己的碗了。”

    这许李氏却是知道的,有些人家,媳妇、女儿都算上是没有自己的饭碗的,只有长辈和男人们吃完了,她们才能拿着人家的碗吃饭。想有自己的碗,那就等自己熬成人家的婆婆吧。

    “你们虽然刚来,却也不能白吃白喝,都与我出去搬东西去。”孙什长拍拍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