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到了随这人一同送到的信件,信是西州别驾高峻写来的,信中截然不同的两种字体十分有趣。正文是规规矩矩的小楷,字迹工整、连秘书省那些多年的抄录们看了也要汗颜,而后边的签名却是张牙舞爪的两个大字“高峻”。
那么这才是他的笔体,狂放得像原野上奔流的江水。皇帝猜测,正文一定是他的哪位夫人代写的,因为信中说他正在山阳镇,有两位夫人喜得贵子。
信上说,此人叫纥干承基,武德五年随那些高丽遣返的战俘混进来的。这兄弟两个,哥哥混到了洛阳宫卫士,事发后逃去了吐蕃、又做到了吐蕃沫河部落的首领;另一个竟然做到剑南道军府的折冲都尉。
这两个人,一个被西州别驾斩于剑南道的骚乱、另一个被高峻砍了双脚,此刻匍匐于皇帝的帐下。纥干承基到这时只求大唐皇帝不杀他,一被审问就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
他们兄弟是高建武生前亲自安插进遣返战俘的,皇帝都没想到,如高建武这样表面恭敬顺从的人也有这手儿。
高建武被盖苏文杀掉之后,高丽国虽然很长时间里、并未给纥干承基传达什么指令,但他们的案底还在。这次再征高丽,盖苏文又让纥干承基不辞辛苦地从吐蕃赶去龟兹搞事儿。
纥干承基认为有必要把以前的功劳对大唐皇帝讲一讲,“陛下,武德九年,在突厥侵犯渭水时,就是我和我兄弟从泾州跑回来报的信……”
武德九年这件事情,皇帝已经强制自己许久不曾想起,被纥干承基一下子再提起来。他压下了心头的不快,对纥干承基说,“你尽可放心,我必送你回高丽。”
他想好了,把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送回去,让他给高丽人做个榜样,看谁还敢再跑过来卧底。
纥干承基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如果能安全的回去,看在自己以往功劳的份儿上,高丽王或是盖苏文总会让自己衣食无忧的。
到这时,他便再一次痛恨起西州别驾来,这是他的杀弟仇人,害得自己从今以后只能爬在地下,这是多么大的仇恨!
纥干承基体察到,大唐皇帝对自己这个潜伏多年的高丽奸细还是很仁慈的,至少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讨厌自己。他想了想,说:
“陛下,罪民还有一件事说……”皇帝抬头,看他脸上是一副诌媚之色,“讲。”
纥干承基道,“罪民向陛下揭发一件事,西州别驾高峻在牧场村他的家中,胆大包天,把大唐先太子李承干的夫人苏氏留下过夜……”
皇帝一下子把眼睛瞪了起来,这倒是个极为让他兴奋的消息。他去看李道宗和褚遂良,哈哈,夫人们在山阳镇生产,这小子总算是忍不住了。
那么,回师以后,就把这事悄悄抖落出来给这位别驾看,先给你送人你不要,这才过了几天便把人拉到屋里去了。只要抓住此事先打后拉,不怕这小子不乖乖的!
纥干承基见皇帝脸上虽然还是板板着,但眼睛里却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心说这件卸腿之恨总算可以报了!高峻呀高峻,你斩草不除根,便是你最大的失误,兴许你因此丢了性命也是可能的。
这次,西州别驾牵了他往山阳镇来,一路上寻驿宿店,都是让他在大门口趴着,动不动就给他踹上一脚,让周边出出进进的人好奇地来看,这耻辱比天都大了!
他们先从牧场村到了凉州,从凉州刺史府里接上一个小女孩,这个叫甜甜的小女孩居然是他的女儿。
然后他们才去的山阳镇,在那里,纥干承基在出来迎接别驾的女子中,一下子看到了一位女子,小女孩从车上跳下来,奔过去对她叫妈妈,她竟然是谢金莲。
此时此刻,纥干承基无地自容,讨高昌时他是侯君集的护卫队长,虽然职位不高,但也前唿后拥。而现在他颈挂铁链、没了两腿、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她的面前,只要是个男人,谁受得了这个!
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这个女子竟然是他的大仇人高峻的二夫人。
高峻像是要成心气他,进院后坐在那里,把谢金莲和甜甜叫过去,让她们站在他的身边。高别驾一手揽了一个,手在谢金莲的腰、胯上摩娑着,对他道,“你这狗贼!居然曾经有那样的妄想,谢金莲是你能染指的?她以前是侯门的人,现在、往后也同样是!”
当时,纥干承基不敢反驳,满脸堆笑地连声说“是”,也没感觉高峻的这句话中有什么不对劲儿。但是此时,纥干承基跪于大唐皇帝的脚前,被仇恨燃烧着的头脑勐然间爆出一串火花。
要说谢金莲以前算侯门的人,那没有什么出入,因为她曾被侯君集***但是高峻接下来的话就有些不对劲儿凭什么说她“现在和以后也是侯门的人”?
当时纥干承基只是以为,这是西州别驾为了气他才说的,并把他的别驾身份与自己的囚犯身份作个比对。而此时再想起当时的话,纥干承基就觉得谢金莲脸上一瞬间闪过的、有些羞怨的神色就不那么正常了。
还有当时站在高峻身边的崔夫人,她是他们的长辈,仿佛当时也看了高峻一眼。但很快的,那个叫他做师兄的樊莺就把话岔开了。
“回陛下,罪民斗胆揭发,这位西州的高别驾的身份有些可疑,他极有可能是侯门的人,他不姓高……”他停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以高峻的年纪和能力,封公封侯也该是早晚的事。
而此时再回想谢金莲的表情,分明就是当着外人被别驾搂抱,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但是,纥干承基还是佩服自己的意会能力,只要能甩姓高的一身泥,他纥干承基过了鸭渌江,心里也顺当些了。
他去看大唐皇帝的两位近臣江夏王李道宗、褚遂良,他们面无表情。而皇帝怒不可遏,“你这狗贼!事到如今还敢诋毁朕的爱将!本想放你过江去让你苟且偷生,谁知你贼性不改,那就怪不得我了!”
纥干承基一下子魂儿都飞了,拼命喊道,“陛下饶命啊是我信口胡说的!”
皇帝哼道,“高峻不杀你是有道理的,你放心,朕也不杀你……不过你这副吹木而枯的牙舌就不必再留着了!”
他大声吩咐手下,“褚遂良,你去给他拔牙、去舌,朕要马上过江,亲自把这条断筋之犬给盖苏文牵回去!”纥干承基被扑过来的四名金甲卫士像拖死狗似地拖出帐去。
很快,在帐外响起纥干承基痛不欲生的惨叫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