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连忙拿了尺子,要跑出来给他量身量。那人不耐烦地说,“差不多了就成,哪里要这样费事!”老者丢了尺子,慌忙摘下一件长袍送出来,那人就在马上伸剑挑过去,在身上披了,飞马往成都府北门而去。
剑南道大都督潘若水直到现在也没有休息,给皇帝的奏折刚刚写好,明天一早就会派六百里加急的水陆驿送往长安。旁边只有一个小书僮侍应着,门外大厅里灯火早就熄灭了,显得他这一间独亮着灯的书房如此的清冷。
有值更的门子在门外回禀道,“都督大人,江夏王府长史到了!”他有些奇怪,天都这么晚了,李大人跑上来有什么急事?潘都督拿了一本册子,将刚写的奏折掩住,刚想着说请,李弥已经大踏步地昂首而进。
潘若水看李长史在官服的外头加了一件普通的袍子,便拱手道,“李长史为着输绢大计不畏夜寒、往来奔走,真是……”
李弥抬手止住潘都督的话,“潘大人,端源、文进两县裁撤之事,本官已然搞定,其他的州县想来不会再有难事了吧?钦差不在剑南道,潘大人操劳至深夜也不休息,想来也是正在为此事过心吧?”
潘都督笑道,“那可太好了!本官天明后即会再次督令各州,把这件事情从速开办起来。”李弥道,“不,不是明天,而是当下,剑南道要连夜到各州督办!”
潘都都连连点头,“好好好……只是长史大人过于劳累了,本官这就为你准备客房先睡一觉再说,其他的事都交给本官。”
李弥道,不了,本官还要连夜赶去雅州,荣经县里也不大太平,这里就交给都督了!说罢,拱拱手、再示意潘都督留步,李弥又昂道挺胸走了出去。随后,都督府大门外,一阵马蹄声远去。
书僮指着地下惊道,“老爷你看!”
书案前,地下的石砖上,印有一来一去六、七只不甚清晰的血脚印,但鞋子的尺码大小、形状足以辩别。
潘都督一见,吩咐他道,“莫要声张,你叫上门子、再不许找别的帮手,然后打起灯笼,要将书房门槛以外所有的脚印都清除干净。”
书僮只十一、二岁,此时显得有些六神无主,他打了水、拎了抹布、进了书房就蹲下要擦。潘若水道,“你傻呀,听不清我说的是门槛以外?”
望着门外黑漆漆的,书僮道,“老爷……我……我怕!”潘若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才挽起袖子与他一起出去。
李弥在雅州并没有别的落脚处,就是在李道珏的刺史府中开的一间客房。他是个细心的人,知道自己在荒郊野外的那场乱斗一定会在官袍上溅上血迹,因而才想到买件长袍罩在官服外边。
进了雅州刺史府那间客房,脱下袍子,把官袍也脱了,从里到外仔细地检视一遍,果然在官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有不少喷溅的血迹。
幸好高白不在也无人发现,但是他不能不抓紧将长史的官袍洗干净,因为他不能总穿着这件买来的袍子出现于人前。
为着稳妥,他想到了自己的干妹子汪夫人,因为李道珏也不在。于是,李弥将官袍团起来,包着到后院来。
汪夫人已经躺下,正在睡着,只听到自己的窗格子上有人轻轻地敲击不断,她轻手轻脚爬起来,不点灯往外看,从身形上看出是李弥。她想了想,为不惊动对面屋中值夜的仆妇,便悄悄将窗子推开,让李弥跳入。
汪夫人捂着胸口轻声嗔道,“哥哥,你也不给个话,就从哪里冒出来,知不知道会吓到我!”她睡眼惺忪,面如桃花,又让李弥心中一动。
李弥把带血的袍子递过去,汪夫人又道,“心急!着凉怎么办,不能进来再脱?”
李弥道,“我是从成都府连夜赶来的,半路上遇到了狼群……你替我洗一洗,但是不必让别人见到,不然还要费口舌解释。”
汪夫人知道这是他明天就要穿的,于是拉了自己的被子,让李弥躺进去,再放下床幔遮严了,这才开了门叫仆妇,“去给我备两桶清水来……再生一盆炭火端进来。”
又说,“去弄几样小菜、一小壶酒。”
一切都备好了,水也提进来,汪夫人才关严了房门,亲自下手,仔细地将义兄官袍洗干净了,亲自托着在炭火盆上烘烤。
李弥正是腹中空鸣,此时就倚在床上,细嚼慢咽、浅酌慢饮,看着汪夫人在地下忙碌。这小小的一壶酒对他来说已经不少,半壶酒喝下去,就看着地下炭火盆边的仿佛是崔颖小姐。
他在汪夫人的床上不觉之间眯了一觉,醒来时听城中鸡都叫了头遍了。他知道不能再呆在这里,一会儿仆妇们一开门,他跳窗子都不行。
而此时,他的袍子刚刚烤干,他脱了买来的布袍,汪夫人提着官袍的襟子,帮他把胳膊伸进去穿上。
看来她为着这一件袍子,整个下半宿都没睡,李弥一时动情,暗道,若是崔颖也这样对我,该多好。他无意地又在汪夫人胸口上拂了一下,“妹子,你的美意,为兄敢不铭记于心!”
汪夫人道,“布袍子也拿走,不然人家问,我怎么说?”李弥一笑抓起布袍,仍从窗子里跳出去,赶去自己的客房,心里竟然有了说不明的愧疚之意。
此时的雅州驿馆里,樊莺和崔嫣二人共住一间客房、一张床。崔嫣已经醒来,像这次离开家跑出这么远来,她长这么大也只是第二次,兴奋是免不了的。不过,想到高峻就在离她不远的文进县,又觉着雅州的这一觉倒比四、五个月来的西州更踏实。
她猜不透高峻装扮成一副乞丐的样子要做什么,但是见樊莺和护牧队那些人就是按着他的话去做,一个疑问都没有,那就是必须的了。她不去想高峻,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就推醒了樊莺。
“妹妹……我一到驿馆,就看出一件事情……”
“嗯……我也看出一件……”樊莺说,“崔嫣姐,就是我看出……你很兴奋!觉也不让人好好睡。”
崔嫣道,“和高白在一起的丫环,我第一眼看到时,还以为是菊儿什么时候跑过来了,细看才知不是她……比菊儿小些。”
樊莺的觉没有了,趴起来,“果真很像,我们再看看,说不定……”她忽然不说了,因为不大确定,也不大好意思说。
崔嫣也想到了,想到了西州家中高长史与菊儿相关的那些家务烂事,不由的替母亲担心起来,内心里一阵烦躁。